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相爷的私房药》作者:千寻 内容简介 她还正觉得奇怪,明明她出身中医世家,自己也是中医一枚, 吃补比吃饭喝水更平常,身子骨壮如牛,怎会和车子轻轻擦撞就成了植物人, 多亏勾魂大哥(初次见鬼宝宝怕怕)解释她不知哪辈子和人有了约定, 必须穿越一趟解约才能恢复正常,不管此话是真是假,她也只能穿了-- 哇塞!古代新生活根本《琅X榜》实境秀,话说她所在的璇玑阁, 情报网满布天下,人才辈出,在江湖、朝堂上名声都是当当的响, 而少主打娘胎便中了雪蛊,但为了洗刷父母冤屈、扶植亲弟坐上至尊宝座,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使尽全力搅弄朝堂风云,至于她嘛, 有「医」技在手又如此冰雪聪明,自然而然成为他的助手谋士, 多年来,在运筹帷幄、麻烦风险中,两人培养出绝佳的默契和感情, 依照她的话说,他们这是互相喜欢,她甚至觉得当初与她有约之人正是他, 不过他心系国家社稷,而她终究得回到现代,不好拿这种小情小爱烦他, 所以她乖巧安静的当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珍惜能与他相处的每一分钟, 可她没料到他的「新兴趣」是当月老,居然将她介绍给他的亲弟, 最令她难过的,是她无意间得知他之所以同她亲近, 根本不是她以为的喜欢她,而是要将体质属阳的她当做药人,为他引蛊?! 楔子 天龙星降世之说   承轩二十一年,夏。   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婢女们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吴嬷嬷在旁伺候着。   宁王妃云华月刚生完孩子,身子还很虚弱,但她舍不得放下儿子,她频频亲着他的眉、他的额,眸光充满怜惜和心疼,她舍不得儿子才出生就陷入险境。   「弟弟长得真好看。」五岁的梁钧曜张大漂亮的眼睛直盯着弟弟。   云华月微哂,摸摸长子乌黑的头发,柔声道:「弟弟和爹长得很像呢。」   「我小时候也这般好看吗?」梁钧曜奶声奶气的问道。   「是,和弟弟一样好看。」   云华月说谎。   那时她身中雪蛊之毒,王爷、陆大夫、宁大夫以汤药辅以针灸,将雪蛊引至胎儿身上,打算牺牲孩子、营救母亲。   因此刚出生的曜儿全身是紫色的,整张脸黑得吓人,接生产婆看见,吓得晕了过去。   这样的孩子养不活,连王爷也不敢期待他能长大,幸好曜儿福气,硬是让陆大夫、宁大夫这对师兄弟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根据《毒经》记载,雪蛊可在宿主身上寄居二十年,换句话说,宿主至多只有二十年可活,但曜儿不是被下蛊,而是被引蛊,就连擅长使毒的鬼医宁大夫,也无法确定曜儿可以撑多久。   这五年来,云华月活得战战兢兢,每逢冬日看着长子雪蛊毒发,她总会怨恨自己,她是个狠心的娘,早知如此,不该把曜儿生下来,让他生生受这样的折磨。   云华月是江湖儿女,本不该嫁与朝中权贵,只因当年国难当头,武林盟主云扬领着旗下弟子与儿女,襄助宁王梁梓毅,打退入侵的齐国,保住大梁根基。   此役过后,武林势力元气大伤,云扬两子皆战死沙场,云扬自己也伤重,卧床不起。   皇上本欲封爵,但云扬坚持不受封,于是皇上赐婚云扬的独生女云华月与宁王结成连理,成就一对鹣鲽情深的恩爱夫妻。   怎料近来皇上疑心渐重,加上朝中夺嫡气氛日浓,功高震主的三皇子梁梓毅竟成了大皇子梁梓怀与皇上心中的忌惮。   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子,不会得到朝臣支持,因此云华月在一次进宫面见皇后娘娘时,被下了蛊毒。   皇后娘娘是皇长子梁梓怀的亲母,是谁出手,人人心知肚明,只可惜苦无证据,就算有,皇上恐怕也不会出面主持正义。   此毒无法解,每每毒发,如针刺、如刀剐,如坠入寒潭,痛不欲生,中毒者若为男子,身体渐弱,寿年不永;中毒者若为女子,也会因毒发而苦,身体羸弱,终生不孕。   事发后,宁王刻意把事情闹大,逼着皇上揪出元凶,谁知皇上的解决方法竟是让宁王纳侧妃。   宁王狂怒,当着皇上的面直言道:「既是想断儿臣子嗣,那么儿臣娶再多女人进门亦无用,何苦欺负良家女子。」   这话,把皇上也给牵连进去了,从此父子关系更形冷淡。   然梁朝重文轻武,国力积弱不振,若非宁王善战,周边诸国岂有不虎视眈眈之理?因此,尽管皇上冷落宁王,却无法不重用他。   幸而云华月中毒时已怀有一个月身孕却不自知,后来得知她有孕,宁王与神医陆鸣、鬼医宁朝天暗商后,当机立断,决定以子救母——?胎儿诞生日,亲母毒解时,牺牲孩子,拯救大人。   可是对一个母亲而言,看着孩子替自己承受这样的折磨,这种心痛难以言喻,恍如凌迟酷刑。   幸好,五年下来,不管是王爷或府中谋士,都觉得保下梁钧曜是万幸之举。   这孩子天资过人,虽时时受苦,却乐观活泼、良善慈悲,他两岁习字,三岁记诗,五岁已能写文,心思灵敏,远胜同龄孩童。   见大少爷如此,下人们不胜欷吁,真正是天妒英才。   「……曜儿要牢牢记住,弟弟的掌心有一颗朱砂痣,后背有日形胎记,他的名字会叫做梁梓瀚,记住了吗?」云华月再三叮嘱。   望着母亲挂着愁绪的眉目,梁钧曜伸出手轻轻顺过,他是个早慧的孩子,从小到大受病痛折磨,吞苦捱难,许多事看得清楚,他知道的……知道宁王府有难。   「记住了。」梁钧曜用力点头。   云华月感激地搂住大儿子,真好,在这危急时刻,还有个儿子能让她依靠。   她的心微微酸涩,想起当年爹临终前仍不赞成这门亲事,因为他心里头相当明白,皇家水深,人心如墨。   都说江湖人心凶狠,手染鲜血、脚踩人命,可再狠,都狠不过这群自私自利、权谋算计的朝中人。   想她夫婿受命出征,满朝臣官不敢做的事,王爷做了,他正面迎敌,杀得匈奴溃不成军,捷报不断传回京城。   本该是举国腾欢之事,殊不知谣言传出,竟说王爷拥兵自立,打算与楚国联手,打回京城,传闻皇帝手里还掐着王爷与楚王相商的密信……   怎么可能?这是再傻不过的蠢话啊!   倘若王爷有这般心思,与其面对骁勇善战的匈奴,何不战戈朝内?依王爷的实力,怕是不到三日,铁蹄便能踏平朝堂,站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偏偏皇上相信了,七道金牌,道道催促王爷返京。   在皇上派出丞相柳信率领三万禁卫军要将王爷「带」回来的同时,云华月心底就明白了,待王爷返京,皇上就该清算宁王府了,王爷犯下的……会是叛国罪吧?   一生忠君、一世爱国,竟落得如此下场,教人情何以堪?   目光凝在曜儿、瀚儿身上,她必须保全两个儿子,为王爷留下血脉,来日为宁王府报仇!   带大云华月的奶娘辛嬷嬷走进屋里,禀报道:「夫人,事已成。」说完,她接手抱过二少爷,这样好看的孩子啊,竟是无福在母亲身边长大。   「嘴巴都封住了?」   「是,狠狠打一顿,全赶出去了。」辛嬷嬷回道。   云华月让辛嬷嬷将宫里送来的产婆狠打一顿,逼问是谁命她们下毒手,谋害小少爷,现在……宁王次子夭折的消息,应该已经传进宫里了。   「丽嫔那里如何?」   「魏太医已经安排妥当,待丽嫔发动,便将二少爷带进宫。」   自从七皇子诞生之后,近十年来,后宫未再传出喜讯,数月前,丽嫔与大皇子妃柳氏先后怀上孩子,近日都将临盆,皇上知悉此事,龙心大悦,日后必定对丽嫔所出倍加重视。   然四个月前,魏太医为丽嫔把脉,确定她怀的是女儿。   丽嫔的位分虽然不高,但进宫三年,跳上窜下、交好诸妃,暗地扯皇后后脚,足见是个野心勃勃的,知道自己怀的是个女儿,自然会想尽办法细细谋划。   云华月对魏太医有救命之恩,她恳求魏太医为丽嫔献上一计——?从外面找来一名男婴,与其腹中女儿成为龙凤胎。   丽嫔闻计,喜不自胜,欣然同意。   「魏太医的家人,都安排好了吗?」   「是,已送至江南安顿下来。」   江南是云家的势力范围,她的父亲和兄长虽然已经不在了,但璇玑阁还在,她握在手中的武林势力也还在。   「丽嫔那里……」   「风、雨、霜、雪已经混进丽嫔身边当宫女,上个月皇后赏赐丽嫔的诸多物件中,有麝香、红花之毒,被四人识破,眼下四人颇受丽嫔重用。」   在丽嫔同意行龙凤胎计策的同时,璇玑阁便开始在丽嫔身边暗暗布置,他们将会护瀚儿平安长大,也将助丽嫔登上后位。   「伺候瀚儿的奶娘呢?」云华月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已经选好,正准备入宫候选。」   云华月松了口气,那就好,万事就绪……她抬手轻抚着小儿子绒毛似的胎发,柔声道:「瀚儿,你要平平安安的长大,知道不?」   梁钧曜望见母亲眼底的哀伤,轻轻握住弟弟的手,微笑道:「娘,有曜儿呢,曜儿会保护弟弟的。」   「是啊,娘还有曜儿。」潸然泪下,云华月紧紧抱住大儿子。   贴身丫鬟茉莉进屋,看见这一幕,心中哀凄,虽然皇上对宁王府尚未有所动作,但府中谋士与王妃身边服侍的全明白,宁王府躲不过这场灭门之祸。   茉莉轻声道:「夫人,曹副将回来了。」   云华月心中一凛。「请曹副将到书房,也请公孙先生、陆先生、宁先生一起过去。」   「是。」   「奶娘,为我更衣。」 楔子二   辛嬷嬷眉头微微皱起,王妃刚产下二少爷,身子虚弱,不宜见人,但眼下的局势,岂能顾虑这些?于是她把二少爷交给吴嬷嬷,命她好生照看,扶起王妃,为她更衣。   稍微整理过后,云华月牵着大儿子的手,说道:「你跟我去见诸位先生,可好?」   「好。」梁钧曜点头,稚气的脸上,却有着成年人的凝重。   「……王爷率领我们深入敌境、杀敌无数,王爷不断鼓舞大家,再拚一把,只要活擒可汗,便可保大梁三十年安宁,没想到圣旨一道接一道,非要王爷返京,在那种状况下,王爷……」曹建满面忿忿。   「王爷定不会受令。」公孙寄接话,眼底亦是不平。皇上有这样的儿子,非但不知珍惜,还处处针锋以对,皇帝老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损失的是什么?   陆鸣叹了口气。「王爷心系大梁百姓,而非朝堂斗争,他一心想着三十年安宁,却没想过四海昇平后,皇上哪还需要他这个大将军?」   曹建用力点头,义愤填膺的道:「没错,王爷拒不受令,领着兄弟们一路杀敌,终于擒获可汗,王爷将他斩首于马下,可还真凑巧呢,这时候,柳相爷竟领着圣旨到了。」   宁朝天冷哼一声,「早不到、晚不到,这种时候就到了,谁晓得是不是躲在暗处不动,等着抢功。」   曹建咬牙。「当时,我们以为柳相爷是来犒劳三军,以为人人都要封侯拜相了,我们欢天喜地、跪地谢恩,柳相爷竟也附和我们的想法,领着禁卫军杀牛宰羊,与三军将官大醉一场。   「然王爷深知皇上性情,知道接在七道催促金牌之后的,绝对不会是封功受赏,而是追责咎过。王爷假装不知道柳相爷的目的,私下命我们几个心腹入军帐,让我们各自逃命,王爷说,一场大醉、无人反抗,柳相爷行事顺利,或许会对兵将们手下留情,但我们是王爷的心腹,必定会成为柳相爷杀鸡儆猴的牺牲品。   「我们不会逃,更不愿意逃,我们几个人的命都是王爷从沙场救回来的,但王爷之命不可不遵,于是我们一离开北疆,便决议返京,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王妃,由王妃示下,今后何去何从。」   云华月听完,心一窒,他们要把命交给她?可她怎能让王爷独自上路,怎能独活?   见王妃不语,曹建又道:「王爷说了,他自信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扪心自省能自安,可到头来终究是辜负了王妃,王爷要我们他日若有缘与王妃相遇,替王爷传达一句对不起。」   听见对不起三个字,云华月最后一丝侥幸毁灭,她无助地望向大儿子,泪如雨下。   知他如她,又何尝不懂这句对不起的意义,只要他一肩扛起抗旨之罪,皇上便不会追究其他将官,说不定还会因平匈奴之功,大赏众将,如此一来,武官不会对朝廷失望,能继续为保家卫国而战,大梁得以不受外敌侵扰,也因为他死了,皇上念其功勋,会善待他的家人,保住她与儿子的命。   为国家、为同袍兄弟、为大义、为妻儿,他不能不死,不能不舍下他们,独自走上黄泉路。   但是,他多傻呵,皇上或许会看在他南征北讨的功劳下,为他留下血脉后嗣,但是大皇子阴毒狠戾,斩草必定除根。   她敢打赌,即便王爷慷慨赴义,柳信还是会带来宁王勾结边关敌军、叛国为祸的消息,军中还是会出现一场大杀戮,而她和儿子们,还是会因为叛臣家属这样的身分被株连。   王爷愿意自缚双手,吞下莫须有的罪行,她不肯!   她不让丈夫死得冤屈,不让一代英雄受万人唾骂,不让世人颠倒黑白,诬他一世清名,所以……   「曹副将,与你一起来的将军们呢?」   「我们乔装改扮,约好明日在汾河口接头。」   饶是云华月再怎么坚强,泪水仍再一次随着点头的动作无声落下。   她紧咬着下唇,起身对公孙寄、陆鸣、宁朝天和曹建屈膝一拜。   四人见状,急急将王妃扶起。「王妃,您这是在做什么?」   「云氏有一事想请托诸位先生。」   四人互视一眼,公孙寄说道:「身为王爷幕僚,我们就是王府下人,王妃有何事,直说便是,何须行此大礼。」   「方才听了曹副将所言,公孙先生想必知晓王爷已经选定他要走的路,但……」她摇头,目光中的坚韧教几个伟岸男子暗生佩服。   公孙寄脑子一转,已然明白王妃所托,没错,性情刻寡的大皇子必定不会放过王妃和两位少爷。   与公孙寄相视一眼,云华月心底渗出苦涩。   连谋士都看得清楚,王爷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因为血脉相连、因为坦荡无争,便相信兄长不会对自己赶尽杀绝?   傻呵,天底下有一种奸佞小人,惯会以己心度他人之意,就算王爷无心争位,那小人岂能轻易相信?   「我想将曜儿托付给先生们,但求先生……」   「此事何须王妃开口,吾等早已筹划如何将王妃和两位少爷平安送出京城。」公孙寄回道。   自从皇上发出七道金牌、柳相爷率禁卫军前往边关,他们便观出端倪。当日王爷率军出征,却留下他们,不就是要他们护王妃及两位少爷平安。   云华月点点头,朝辛嬷嬷望去一眼,辛嬷嬷会意,走上前,将匣子递过。   云华月亲自打开匣子,里头有书信一封及令牌一枚,她将书信与玉牌拿起,细细解释,「这封信里,记载了朝堂人事,以及我在这些日子里做的大小安排,到江南之后,先生可先拆阅此信,待曜儿长大,再将此信传与他。此令牌可号令璇玑阁,只要进入江南地界,璇玑阁便能护先生们及曜儿平安,如今坐镇璇玑阁的是司徒渊,还望先生与司徒先生联手护佑曜儿,来日洗刷宁王府的冤屈。」   璇玑阁竟是掌在王妃手里?!公孙寄心头一阵激动,王爷沉冤定可昭雪!   宁朝天心急,连忙问道:「难道王妃不和我们一起离开?」   「不,倘若动静太大,被大皇子知悉,他定会布下天罗地网把曜儿抓回来,我留下,安排好瀚儿的退路,你们带着曜儿与曹副将从密道离开,明日与其他将军在汾河口会面后,莫要耽搁,速速前往江南。」   父兄相继过世,璇玑阁便传到云华月手中,早在她身中雪蛊之毒,早在大皇子屡屡对宁王府下黑手,她便暗中扩大璇玑阁,襄助王爷对付各方势力。   这些年王爷南征北讨,大皇子动作不断,多次阻碍钱粮运送、军情往返,若非璇玑阁数度相助,怎能化险为夷?   而今,她决定将璇玑阁传与曜儿,但愿能给曜儿最大助力。   「王妃……」   陆鸣还想再劝,但云华月打断了他,「快走吧,若大皇子察觉曹副将的行踪,必会派人严守宁王府,到时候恐怕就都走不了了。」   静静站在一旁的梁钧曜听着大人们的谈论,早已泪流成河,却无半声呜咽。   从小他便跟着公孙先生学习,虽然年幼,但大人们的对话,他并非一无所知。   他明白自己将要离开母亲与弟弟,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他害怕惶恐,却也明白自己要照顾弟弟,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曜儿……」云华月看着乖觉懂事的大儿子,心彷佛被辗过一般剧疼着,若曜儿生在普通人家,哪需要被迫早慧?   梁钧曜抬起小小的、冰冷的掌心,一下下抹去母亲的眼泪,他试着扬起笑脸,只不过眉一弯,就有更多的泪水坠下,他用软软的声音安慰道:「娘不哭,曜儿先到江南等您,等娘安顿好弟弟,快点过来找曜儿,好不?」   「好,等娘安排好,马上去。」她搂住大儿子微微颤抖的身子,说着言不由衷的谎话。   几个大男人见状,不得不别开视线,不忍再看。   夜风起,苏为站在高高的观星台上,双手负在身后,静静仰观星空。   他是梁国的星象大家,自小学习星象之学,夜夜观星,天上繁星无数,他却如数家珍,了如指掌。   今晚的星空分外清晰,子时未至,北辰星右方又出现那颗从未见过的星星,那星子若隐若现,直至今夜,突然间大放光明。   意识到什么似的,打从发现异星的那一日起,他便夜夜站在高处,引颈相观,然今夜……   随着异星绽放光华,苏为呼吸喘促,胸口起伏不定,面色潮红,身子微微颤抖着。 楔子三   一旁的下属见状,担心苏大人魔怔,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劝说两句。   突然间,阴风阵阵,月呈血色,群星齐黯,厚厚的乌云飘来,遮住了大半天空,异星亦蒙尘,阴阳相淆,杀气冲天,是冤气太深或国难当头?苏为握紧的拳头抖得厉害,嘴里念念有词。   下属忍不住上前,低唤道:「苏大……」   话未竟,文弱的苏为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力气,手一挥,那下属竟一个踉跄,往后退了数步。   此刻,下属已然确定上司不对劲,往后退开数步,静静地守在他身边。   短短两刻,天上乌云散尽,皎月周围出现一圈红色光晕。   「天现异象……」苏为眼也不眨的凝视着夜空,深怕漏看了什么。   红晕不断扩大,几乎占住半个天空,陡然间,风起、云涌,再转瞬,红光消失,皎月再现光华,而那颗灿亮星子竟朝东方坠下。   「天龙星现世、天龙星现世……」原本神情紧张的苏为瞬间高兴得语无伦次,飞快冲下观星台。   「禀皇上,臣这几日夜观天象,见北辰星旁出现异星,昨夜更是大放光明,朝东方坠落。」苏为急报进宫,待皇上下朝,方能进承德殿禀报。   皇上闻言,问道:「是吉是凶?」   「大吉!此乃天龙星现世。秦昭帝降世当天,亦有此异象,此星主横扫诸国、称霸天下。臣观此星初生于桓星南方,正对应我大梁,又朝东方坠下,今日京城内,必有天龙降世。天龙降世,国运昌隆,四海昇平,日后登基定能为大梁建立不朽功业。」   皇上龙心大悦,振奋不已,猛地站起身,急急问身边的心腹太监刘公公,「今日六宫,可有人诞下皇子?」   皇后闻言,心中一个激荡,却不敢直言,她向刘公公使了个眼色。   刘公公跪地,回道:「禀皇上,今日后宫无人产子,丽嫔虽临盆在即,尚无发动迹象,倒是……」   皇上不耐,追问道:「倒是什么?」   皇后这才起身,屈身一拜,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今儿个大皇子妃柳氏产下麟儿。」   大皇子妃柳氏是皇后为儿子挑选的妻子,也是她娘家兄弟、丞相柳信的嫡长女。   「是吗?」皇上闻言,顿时大喊,「赏!大大的赏!」   他要赏苏为,更要赏大皇子妃,天龙星降世,是大梁的不朽功业啊!   「皇上,可是宁王妃今日也诞下一子。」处处和皇后针锋相对的淑妃补上一句。   一提起宁王妃,承德殿的气氛立刻一沉。   皇上眉头紧蹙,满面抑郁。   他有七个儿子,每个儿子都贴心贴意,顺承父母,独独老三最喜欢与他对着干,偏偏一次次证明,老子错、儿子对,这让他的老脸往哪里搁?他可是九五之尊,是天底下最尊贵之人!   百姓对宁王歌功颂德,他身为皇帝却要靠后,百姓眼里只有宁王,没有皇上,宁王何止是功高震主,根本是要把他这个皇帝给震下龙椅了。   七道金牌还叫不回他,他可有把他这个父皇给看在眼底?   朝中谣言纷纷,说是宁王拥兵自重、蓄养兵马,早有叛国之兆,再加上那几封楚王写给那个孽子的信……待柳信把人给抓回来,他倒要看看他要如何自辩!   但如果天龙星真是老三的儿子,那么上天示意,是要他把王位传给老三,还是老三将会谋国叛乱、弑父夺位?   皇后冷笑一声,心道,该找点事儿把这个淑妃给收拾了,当真以为搭上长公主,就能与她拍板?   皇后浅笑回道:「臣妾本不欲提及此事,深怕皇上担忧,没想到……既然淑妃提及……是的,今日宁王妃也诞下一名男婴,可落地不久便夭折了,宁王妃大恸,让人把宫里派去接生的嬷嬷给杖责一顿,现在人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呢。」   「是吗?去把人带过来,朕要好好的问问。」皇上怒道。   宁王妃身中蛊毒,以致于曜儿甫出生便药碗不离身,御医都说此子岁数不长,日后定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件事,皇上心里多少有些歉意,也想给宁王赐个侧妃。   没想到那个倔脾气的,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他这个父皇下面子,他也不想想他针对的可是皇后和大皇子,他要他这个当父亲的怎么做,根本左右为难。   从那之后,父子俩的心结一天比一天深。   再闻宁王府二子夭折一事,皇上虽然松了口气,却也不免有些赧然,想了想,他断然做出决定。   待宁王返京,管他什么叛国不叛国,直接把罪证烧了,收回兵符,让老三当个闲散王爷。   既然老三媳妇还能生个次子出来,日后再加把劲儿,应该能留下骨血,延续香火。   不久,两个嬷嬷被人一左一右扶上前,她们双双跪在地上,伏身道:「奴才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说,宁王妃的孩子怎么会保不住?」   听皇上这样问,两人心头震惊,吓得手脚发软。   数日前,她们被送进宁王府,等着替王妃接生。   皇后娘娘下了死令,必须让宁王妃产下死胎,可是辛嬷嬷、吴嬷嬷领着几个丫鬟一直在旁边守着,她们根本无从动手脚啊!   最终孩子平安顺产,她们吓得心魂俱散,深怕自己将要身首分离。   岂知人还没跨出宁王府,她们就被府卫抓了回去,逼问她们是否动手脚害死小少爷,就算是她们做的也不能认,更何况根本不是她们动的手,因此两人指天为誓,矢口否认。   宁王府寻不到证据,再加上是宫里派去的,也不敢强行扣押,只好打了她们几板子,便让她们离开。   婴儿夭折的消息,对她们来讲是意外之喜,因此那几个板子,她们挨得心甘情愿,这下子,命留下了,家人也不会因此而受累。   王嬷嬷抬起头,偷偷觑了皇后一眼,连忙道:「禀皇上,宁王妃身子骨本就不好,紧要关头无法用力,那孩子生下来全身都紫啦,是我们几个想尽办法抢救,这才哭出声,可终究……终究是耽搁得太久,孩子没能保住。」   「唉……」皇上长叹口气,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皇后缓声道:「皇上别难过,臣妾打算等宁王妃出了月子,派一名太医长驻宁王府,替宁王妃好好调养身子,把身子养好了,日后还怕没有子嗣?」   「这事儿,偏劳皇后了。」皇上表面上这么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老三媳妇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模样,是拜谁所赐啊?   事事俱明,可是为了朝堂、为了大梁江山,他不能在明面上偏颇老三。   老三的生母只是个常在,位分低,背后也没有可用助力,老三再有能耐,也就是个镇守江山的命,无法主导江山,这位置迟早要传到老大或老二手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黄口小儿都懂得的道理,这亏,老三不想吞也得吞,只盼着他交出兵符之后,不再惹眼,凭着过去的功绩,能够平安过日。   淑妃见皇上的脸色缓了过来,又道:「除天龙降世之外,咱们的丽嫔妹妹这两天也差不多要生了,听魏太医说,丽嫔怀的是龙凤胎,这可是大大的喜兆。」   淑妃几句话,逗得皇上大乐,赏苏为、赏柳氏,连尚未诞下胎儿的丽嫔都厚赏。   像是打赢了一场似的,淑妃朝皇后抛去一个挑衅笑意。   皇后不动声色地拿出帕子掩了掩嘴角,掩去轻蔑笑意,这样也算赢?真正的赢,是要看最终谁坐上那个宝座。   有了天龙星降世之说,大皇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更加稳若磐石,丽嫔就算生下一打皇子又如何?不过就是个庶子,何况在这个后宫,想把皇子给安安稳稳养大,可不容易。   三日后,丽嫔产下龙凤胎,皇上大悦,亲自替两个孩子取名。   这一辈皇子公主从梓字辈,他写下数字,与秋太傅相商,最后定下梁梓瀚、梁梓雅。   半个月后,柳信领着三万禁卫军,带回叛国逆臣宁王的尸首。   想保宁王四季平安的皇上气得呕出一口鲜血,但他心中再有不愿,也只能以逆贼之名,与百官讨论如何降罪宁王府。   圣旨未下,是夜,宁王妃把自己和长子关在房里引火自焚,那场火烧得很大,深夜里,烈焰冲天,大半个京城的百姓都看见了。   再隔一个月,因天龙星降世之说,皇上封大皇子梁梓怀为太子,从此东宫之位确立。 第一章 璇玑阁暗藏玄机   承轩三十一年,秋。   窗外山岚缭绕,坐落在擎天岭上的璇玑阁迎来宫中贵人。   擎天岭位居大梁国内,但为璇玑阁效命者,不仅仅是大梁人,它开设的青楼、饭馆、粮铺、商行遍布梁、齐、楚、周、陈等国,能够搜集大量消息。   若有需要,人人皆可上擎天岭击钟求助,无须曝露身分,只需将所求载于纸上,并附上愿为此消息付出的款项,三日后辰时上山,便可知道答案。   通常,不是款项尽数退回,便是得到所需。   款项退回,理由有二,第一,小钱买不了大消息;第二,璇玑阁没有客人所需的消息。   照理说,璇玑阁组织庞大,应该会受朝廷忌讳,想尽办法剿灭,但一来,它不涉及江湖势力,二来,少阁主体弱多病,不足以构成威胁,第三,多年来它予以朝堂相当大的助力,让皇上在不知不觉间,渐生倚重之心,因此,皇上容了它。   今日到此一访的贵人,是秋太傅与皇上身边的太监秦公公。   秋品谦,承轩四年进士,为官二十载,是皇上倚重之人,他奉皇命前往璇玑阁,目的是请教云少阁主大周朝的内政。   而秦公公与刘公公同在皇上跟前伺候,刘公公年迈、贪财,是皇后的人,而秦公公年轻、善言,懂得揣摩皇上心思,这几年很受看重,几次与刘公公对峙,亦不落下风。   「周帝有五子,人人认定三皇子定会继承大统,因此攻击、暗杀、攀附等等事件层出不穷。身为帝王,该善用制衡,即使是皇子之间,也该让他们在竞争中成长蜕变,如今三皇子之死,何尝不是与周帝的态度有关?」   云少阁主微微一哂,与秋太傅对望。   四目相交,望着云曜那两道英气勃发的浓眉,清澈深邃的双眼,以及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秋品谦心中尽管波涛汹涌,眼底却看不见丝毫波澜。   太像了,他长得太像华月,这样珠璧似的孩子……   很好,他果然没料错,华月不是会坐困愁城、以身赴死之人。   当年,他受华月所托,为丽嫔的龙凤胎儿子取名梁梓瀚,他不问原由,却暗自忖度梁梓瀚的出身,隐约猜测这是华月在为儿子铺后路,她绝不会让儿子无辜惨死。   果然,他没猜错,她依旧是他认识的那个奇女子,可惜这样一个巾帼须眉却死于非命……   心下一定,他决定成为云曜的助力。   「依少阁主的看法,我国是否该插手此事?」秋品谦问道。   这种事,作主的是皇上,他不应该问云曜,但既然他敢问,就敢保证,皇上会做出与云曜心思相近的决定。   云曜浅浅一笑,看来对方是个聪明人,这么快就做出决断。   秦公公低眉顺眼,嘴角也微微上扬,与站在云曜身后的公孙寄一个眼神交接,轻点头。   云曜续道:「周帝有五子,各个才干非凡,镇守边关的二皇子与五皇子,皆是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有他们在,对大梁而言,确实是威胁,若他们各为其主,视彼此为敌,斗上一斗,倒是件好事。」   秦公公闻言,刻意大掌一拍,说道:「好!大皇子与五皇子是同母兄弟,二皇子与四皇子是同党,若让他们去斗,两虎相争,咱们大梁可就赚到了。」   这一击掌,给秋品谦吞了颗定心丸。   既然秦公公同意,返京后,他便不会在皇上跟前出卖自己,一路上,若能与秦公公套好交情,两人一明一暗、通力合作,定能替云曜办更多事儿。   云曜指着桌上的图纸细道:「周国夺嫡之势已成,几个皇子之间的争夺更加激烈,而梁、周两国战事将近……比起四皇子,二皇子的武功经略更胜一筹,璇玑阁得到消息,周帝将派二皇子领兵出战,兵马、粮草早已齐备,若此战役二皇子大胜,大皇子与五皇子能唱的戏就少了,想必他们不乐见二皇子党张扬,若大梁与大皇子联系上,此次战役,必有所获。」   「若他们不愿意呢?」   云曜从匣中取出一封信,推至秋品谦眼前。「此信载明周国粮草囤积处,以及与二皇子对阵的战略,有这些在手,杜大将军必能占得先机,到时,即便周国的大皇子不想与咱们联手,外人也是不信的。」   粮草烧尽,任凭二皇子周定邦骁勇善战,他抗得住百万雄兵,却抗不住饥饿侵袭,一场必胜的战役最终惨败,二皇子心中能不起疑?   只要心中有疑,再加上一点暗示、谣言,四个兄弟还能不争个你死我活?   在这种状况下,大梁定能再保几年安宁。   手指轻敲桌面,云曜暗想,在弟弟长大之前,得替他好好守住大梁江山。   秋品谦迅速打开信,不看则已,一看,岂是惊艳二字能形容,他手指微颤,果然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英才,宁王妃的智慧、宁王的勇敢,全集在此子身上。   此刻秋品谦才明白,这样一封密函,定能让皇上做出相同决定,根本不需要他的附从,方才云曜不过是在试探自己能否为他所用罢了。   见秋品谦激动的模样,秦公公心情更畅快了,见识到他家少主的能耐了吧,往后可得死心塌地追随少主才行。   「此战略是出自……云少阁主?」   云曜点头哂道:「小小谋略,万望对杜将军有所助益。」   秋品谦起身,深深一揖,道:「多谢云少主相助,老朽回去必一五一十禀报圣上,为先生表功。」   自宁王去世,朝中再无可用大将,但此次战役不能不打,却是必败之争,如今有手中这些……秋品谦抑不住满腔激动。   「秋太傅太客气,璇玑阁位于大梁境内,在下不过是不乐见战事蔓延,祸及擎天岭,至于出仕,在下多病,怕是不堪负荷。」   云曜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璇玑阁在大梁境内,覆巢之下无完卵,他定会尽力保大梁朝居稳定,至于当官,人家没意愿。   秋品谦闻言,不免微微怔住,难道云曜不想入仕?若不入仕,又要如何襄助梁梓瀚?   云曜道:「朝中有秋太傅这等忠心为国的臣子,足矣,日后朝廷拔擢人才,必能选出贤能之人,为朝廷百姓造福。」   瞬间,秋品谦明白了云曜的意思,树大招风,云曜确实不宜太早涉入过多,梁梓瀚年纪还小,待日后朝廷拔擢人才……他与云曜对视一笑。   是的,他会多多「参考」璇玑阁少阁主的意见。   送走秋品谦,云曜眉心尽展,那是个明白人,当年母亲对他的救命之恩,值得。   秋品谦在十六岁时,曾被匪徒劫杀,是年方十岁的云华月将他救回璇玑阁好生救治,之后他在璇玑阁住下,跟着云华月的兄长一起念书习武,五年后进京赴考,三元及第,考上状元。   当时云扬有意将女儿许配给秋品谦,无奈边关战事爆发,云扬领着儿女相助宁王击败敌军,皇上赐婚宁王与云华月,云华月与秋品谦青梅竹马的情谊便成为过往云烟。   因此,无论是朝中大臣或平民百姓,没有人知道璇玑阁是当年的武林盟主云扬所创立,但秋品谦心底却是清楚的。   当年宁王出事、宁王妃自焚后,秋品谦便想找机会重返擎天岭,看看璇玑阁由谁主事,却又担心会因此弄巧成拙,泄漏华月的悉心安排,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这个机会,教他证实心中所疑。   踏出擎天岭的那一刻,秋品谦已做出决定,要向皇上自荐,成为梁梓瀚的太傅。   自窗外望去,秋品谦的身影渐行渐远,云曜含笑回座,表情恬淡宁静,一双眸子却流光溢彩,灿若星子。   「笑什么笑,亏你还笑得出来。」   宁朝天恨恨的瞪了云曜一眼,都知道自己身子不行,还日熬夜熬,替大梁熬出必胜战略,命都不要了吗?   见宁朝天怒气冲天,公孙寄讨好地把送上来的药递到云曜跟前,云曜也满脸巴结地把药给一口气吞下。   这屋子里,明明是少阁主最大,副阁主其次,小大夫居末,可谁都看得出来,大夫发威,无人敢不从。   见他那副赖皮相,宁朝天绷着脸,道:「手伸出来。」   云曜乖乖把左手伸出去,任由宁朝天在上面扎针,见宁朝天不再说话,他悄悄地拿起笔,打算和公孙寄「笔谈」。   「嗯——?」宁朝天恐吓似的发出一长音。   云曜连忙把笔放下,二度堆起谄媚笑脸。   宁朝天横了公孙寄一眼,没好气的道:「如果你想他活久一点,就让他多休息。」   公孙寄抿嘴轻笑,神医陆鸣和鬼医宁朝天这对师兄弟碰到瓶颈,寻不出更好的方法医治蛊毒,两人脾气都大得很,闲人见着,莫不绕路走。   「是是是,宁大夫说的是,我这就下山,不再打扰少阁主。」公孙寄朝云曜耸耸肩,一脸莫可奈何,他尽力了。   这十年,公孙寄和司徒渊两人合力,将璇玑阁的规模扩大五倍不止。   那些青楼、铺子本是为探听消息所设,现在却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一个不小心,两人居然发现璇玑阁的资产富可敌国,而这个「国」,指的不仅仅是大梁,周边诸国怕也无人可以媲美。   公孙寄离开后,云曜颇觉无趣,随手拿起《国策》翻阅。   霸道的宁朝天一把将书给抢下,丢到一旁。「我说话你听不懂吗?都说要休息了,还看书?」   这些内容硬邦邦的书多熬心呐,把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熬出一副小老头模样,再这样下去,早晚未老先衰。   「这书,有趣得紧。」云曜温和笑道。   「哪里有趣?若没旁的书可以读,明儿个我带两本医书过来,背背药头歌,好歹多懂点医理。」   这些年,为了调养云曜的身子,把他的心给折腾的,苦得他不到四十便满头银发,想来像他这个年纪,多少人还在妻妾间翻滚,滚出满堂小儿女,谁像他,成天在药草间寻寻觅觅,苦思医理,害得他家婆子成天埋怨,自己当大夫,却连个崽儿都下不了。   「好,宁叔怎么说,我怎么做,宁叔不爱我看书,我不看就是。」云曜温顺的道。   宁朝天翻了个白眼,这种话,天天拿来糊弄他,也不换套新鲜的。「你几时把我的话听进去过了?」就是个阳奉阴违的坏家伙。   云曜所中的雪蛊,毒性狠,尚无破解之法,要它离开人体,只有两种方式,一是引蛊,二是人死后,雪蛊成虫,咬破宿主胸口,挣脱而出。   第一种方法,宁朝天在云华月身上用过,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竟真让他和师兄合力把王妃给救下来,然救一人、杀一人,这不是医者之道,多年来,他怀着满腔愧疚,想破脑袋,尽力医治少爷。   他想过为少爷引蛊,可少爷不是女子,无法产子,只能趁阴阳交合之际,辅以药物,将蛊虫引至女子身上。   几个月前,他瞒着少爷偷偷试过,他花重金买下一名死囚,并允女囚千两黄金,安置其家人,这才在两人身上下药,试图引蛊。   谁知……失败了,蛊虫没引出,反害了女囚的命。   这段时日,他不断试着找出原因,没想到结果却令人沮丧不已,雪蛊喜阳噬热,中蛊者身上的阳气会不断被雪蛊吸取,经常觉得寒意刺骨,即便盛暑,也得穿着冬衣。   到了冬天,雪蛊吸收不到阳气,又被困在宿主胸口,难受之余,雪蛊会分泌毒素,刺激宿主身子发热,在寒热交迫的情况下,宿主一旦耐不住疼痛,便会死亡,雪蛊因而羽化成虫,咬破宿住胸口。   他本计划以药为引,惑得蛊虫前往新宿主体内,他所用之药毒性极强,一旦雪蛊换了新宿主,便会开始分泌毒素,以毒攻毒,女囚就有机会活下。   谁知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女子体质天生偏阴,即使有药为引,仍无法诱惑蛊虫前往新宿主体内,没有雪蛊的毒,女囚便让喝进身子里的毒药给活生生毒死了。   云曜清醒后得知此事,愧疚不已,告诉宁朝天,尽人事、听天命,阎王既要他三更死,他便尽力在三更前把该完成的事完成,了无遗憾便是,万万不可再害人性命,没有道理让别人白白为他牺牲。   宁朝天眉心紧蹙,把银针一一自云曜掌心抽起。   云曜知他心中所想,低声道:「宁叔,我早该在出娘胎那日殒命,您已经让我多活了十五年,别再愧疚了,行不?」   宁朝天佯怒道:「你看不起我的医术?十五年算什么,我还能让你再活五个十五年,就算我不成,我还有个师兄呢。」   一个十五年已是奢求,云曜哪还敢奢望更多,他微微一笑,脸上竟有着三十岁成年男子的稳重和沉重,但他嘴里仍道:「有劳宁叔了。」   「施了针,好好睡一觉,别再想朝廷的那些糟心事儿,那是皇上该管的,你别替他操太多心。」   云曜苦笑,他也想啊,可当今皇帝昏庸,若不尽力帮衬,大梁灭国,他爹的冤、弟弟的未来,怎么办?   两人相视一眼,皆沉默。   宁朝天苦叹,这副担子对一个病弱少年而言,着实太沉重。   云曜走回床边,刚要躺下,就见小翔怀里抱着一个女娃儿自外奔入,将人往他怀里一塞后,又指着宁叔喊道:「救。」   小翔是个漂亮的十岁男童,四年前云曜发现他的时候,他被猎户用绳子拴着,关养在狗笼里,吃生肉、饮秽水,全身发臭。   据猎户说,小翔是在林子里捡到的,刚开始还以为是怪物,后来才晓得是被狼养大的孩子。   小翔那双黑灿晶亮的眼睛让云曜想起弟弟,他花了一百两银子,把小翔从猎户手中买回来。   六岁的他,无法直立行走、不会说话,但嗅觉敏锐、行动迅捷,被带回来后,光是要让他坐在桌前好好吃一顿饭,就让宁婶伤透脑筋。   宁婶无子,把小翔当成亲生儿子般照顾疼惜,在她的耐心教导和关爱之下,小翔的举止渐渐像个人了,他学会走路、学会听话,也开始会洗澡睡觉吃饭,不再偷偷跑出去狩猎。   当年跟着他们一起到江南的曹建和其他将军们,发现小翔是个习武奇才,便开使教授他武功。   没想到,四年下来,小翔话讲得不好,一身武功却比练了十几年武功的江湖人士还要好,尤其那身轻功,几个师父都甘拜下风。   看一眼云曜怀里的女娃儿,宁朝天直接回道:「不救,死了。」   早上,小翔跑出去瞎晃,从寒碧潭捞回这个女娃儿。   寒碧潭虽终年不结冰,可水温很低,就是成年壮汉掉下去,泡上一刻钟都没得救,更何况是一个才五、六岁的女娃儿。   小翔把人给捞上来的时候,宁朝天已经诊断过了,确定早就没有脉息。   「救!」小翔不死心,又对云曜说了一遍。   云曜失笑,都说小翔傻气,他哪里傻了,明明就精明得很,知道自己说不动宁叔就搬他出来当救兵。   「固执啥呢?早跟你讲过,把她拿去跟你的花花埋在一块儿,再晚些,就要开始臭了。」宁朝天将银针慢慢收回皮套里。   花花是条锦蛇,是小翔来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刚开始小翔还想把花花给啃了,幸好宁婶发现得早,天天把小翔给喂饱饱,让他没欲望拿花花当零嘴儿,某一天花花不知怎地突然死了,小翔难过了许久,是宁婶好说歹说,才带着他把花花的尸体给埋了。   小翔不依,依旧坚持道:「救!」   云曜低头看看怀里的女娃儿,她的皮肤白皙,两道浓眉飞扬,不似一般女子的细柳眉,她右眼下方有一颗痣,鼻子很挺,嘴唇红嫩,才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指不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祸水,可惜……   「快点抱走,别把少主的衣服弄……」   宁朝天话没说完,云曜发现女娃儿胸口有极细微的起伏,急道:「宁叔,她还有气息。」   宁朝天大翻白眼,怎么可能?那么小的娃儿掉入寒碧潭,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当他视线一扫,也不免惊呆了一瞬,他急忙抱过女娃儿,放在少主的床上,他仔细替她把着脉,许久,终于摸到细微的跳动。   是他粗心错诊吗?可是早上她明明……   他快速取出银针,往她周身大穴扎。   猛吸一口气,像被青鬼吓到的表情,染染张开双眼。   大大的眼睛先是定在木梁上,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地把胸口那堵着的气给吐出来,慢慢地把视线往四方挪移。   她躺在一张古色古香、大大的木制床上,床板不硬,因为上头垫了三床被子,她看一眼床边的轻纱、木桌、油……灯?   二度倒抽口气,染染飞快坐起身,不对、太不对劲了!   许是动作太大,原本趴在床边的小翔被她吓醒,也瞠大眼睛,一脸被青鬼吓到的表情。 第三章   染染无法思考,唯一杀进脑袋里的念头是——?哇!小正太,姨要是小个二十岁,肯定以身相许。   「醒了?」   一个穿着白衣的少男放下书册,起身离开桌案,走到床边,她的视线定在对方身上,打死都转不开。   可以用清澈来形容一个男子的容貌吗?肯定会被国文老师扣分,可是除了清澈,她找不出更好的形容字眼。   他像一股清泉,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一股清凉涌入胸口,能够洗涤所有的肮脏污秽、不安惶然。   好吧,比较合格、接近的形容词,应该是温润如玉、绝尘若仙、谦谦君子……总之,他是个好看到会让人心动的男子,尤其那双饱含智慧、却又温柔似水的眼睛,天!姊要是小个十岁,肯定追得他无处可逃。   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云曜又问道:「渴吗?」   渴……嗯,渴!染染用力点头。   云曜走回桌边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再来到床边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大口牛饮,茶是好茶,清香扑鼻、口感甜润,但就是太小杯了,不够解渴。   云曜才想着「她有这么渴吗?寒碧潭的水还喝不够」时,小翔已经把整壶茶端到她面前。   染染二话不说,就着壶嘴,咕噜咕噜把茶全给喝光了。   见状,小翔满意地笑了。   他这一笑,看得染染目光呆滞、神魂错位,这么帅的小正太,不去演偶像剧,简直浪费人才。   她把茶壶递给小正太,道:「还要。」   小翔点点头。这样才叫喝水,像他也是,趴在湖边,一直灌、一直灌,灌到肚皮涨起来才叫了事,那样小小一杯,根本不够喝。   他接过茶壶,跑到外面,接回满满一壶山泉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所有的动作在眨眼间完成。   染染接过茶壶,这壶比上一壶好得多,虽然只是山泉水,没有煮开、没有放茶叶,但冰凉爽口,口感直逼名牌硷性水。   仰头,再次咕噜咕噜,没错、没错,怎么样也得喝上1000CC好吗?她哪次买波霸奶绿不是买特大杯……波霸奶绿?   染染飞快把茶壶放下,重新接回刚才的思绪,古床古桌古窗古屋,再加上两个帅到让人心动的……古人?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她的眼睛倏地睁得老大,鼻孔也在逐步放大中,嘴巴更不必说,她感觉得到泉水沿着嘴角慢慢滑下。   所以……这一切是真的,不是愚人节的恶作剧?!实在不应该去喝酒狂欢的。   染染用力深呼吸,明明空气很清新,明明没有PM2.5,为什么她会觉得空气无法抵达肺部,眼前反倒一阵黑雾,她快晕了。   心里才这么想,她整个人便往后仰倒,失去意识前最后闪过脑海的念头是——?我、真、的、穿、越、了!勾魂大哥诚不骗我也。   她的后脑应该先遭殃的,但云曜抢快一步,把她揽进怀里,而小翔已顾不得其他,施展轻功,迅速飞往后山寻找宁朝天。   宁朝天比小翔足足高了一个头,却很没有面子地被小翔从后山给扛回来。   小翔把宁叔放在床边,指着染染又道:「救!」   救救救,每次都说这一句,不是才救过吗?宁朝天不满的横了小翔一眼。「她还得再睡几个时辰才能醒,没这么快。」真不晓得在心急什么。   听宁叔这样说,小翔急得跺脚,在屋子里蹦跳了一圈才停下来。   云曜笑着帮忙解释道:「方才小姑娘醒了,喝了两壶水,可是又晕过去了,小翔才心急的。」   「醒了?怎么可能?」   掉进寒碧潭没死已经是奇蹟,又怎么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醒来,她只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不是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好吗?可……少主没理由骗他啊。   他一把抓起女娃的手,这一次他要仔细再仔细的把脉,一次误诊已经坏了他的英名,要是接连误诊,他这个鬼医的招牌真可以劈了当柴烧。   他把完脉,轻轻拨开她的眼皮,再扣住她的下颚,细观她的舌头,接着又让小翔去屋里把他的药箱拿来。   他把五个小碗一字排开,往每个碗里倒进药粉,再朝其中三个注入泉水,将药粉化开,接着用针刺进她每一根手指尖,分别往不同的碗里滴进两到三滴的鲜血。   不久后,宁朝天才晓得今天的自己有多幸运。   因为染染是吃不得痛的,谁让她痛一分,她必要还人五分,像他今天这种扎法,如果不是她昏了过去,应该会被她失控的拳头给揍得鼻青脸肿。   宁朝天从药箱里拿出五根银棒,将药水、药粉与鲜血充分融合。   渐渐地,诡异的笑容浮上他的脸,而且这样的笑容随着碗中的变化扩大、再扩大。   当宁朝天抬起眼眸望向云曜时,云曜恍惚觉得,自己很像宁叔最喜欢的红烧肉。   「怎么,她的情况很不好吗?」   「不……是太好了,少主,您的雪蛊有救了!」   闻言,云曜瞬间板起脸。「宁叔,我不会再让任何女人帮我引蛊。」   宁朝天一把叩住云曜的手,急道:「不,她为少爷引蛊之后不会死。」   「不会死?」云曜相当怀疑,宁叔这是在哄他的谎话吧。   「对,她的体质极为特殊,属阳,引蛊定会成功。」   「即便引蛊成功,她暂且不死,可每到冬日得换成由她承受我所受的苦,她有什么义务要承担这些?」   「不,你之所以受苦,是因为打出娘胎身上就带着蛊毒,自然体弱多病,待她醒来,我让曹建指导她武功,等她把身子骨练得强壮了,再行引蛊之术,到时她必定不会像你这般受苦。」   「然后呢?再让她受孕,把蛊虫引到孩子身上?不对,蛊虫能引到我身上,是因为母亲是怀上我之后才中的蛊毒,而她,只能日日受折磨,直到阳气被吸尽、蛊虫羽化破胸而出。」见宁叔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云曜放缓了口气,「或许宁叔认定,如果我们没救她,她今日便要死于非命,能多活几年,已属幸运,她该心生感激。」   「我相信再多给我几年时间,我必定能想出解蛊之法。」   云曜苦涩一笑,都这么多年过去,如果有办法早就找出来,宁叔岂会舍得他日日受苦?   「你信我不?」宁朝天追问道。   没有任何人比云曜更清楚,宁叔为了他的身子,付出多少精神,但对于宁叔的这个问题,他无法摇头,也无法点头。   见他固执,宁朝天气得咬牙道:「我会调养好娃儿的身子,绝不令她吃苦。」丢下话,他便快步离开了。   云曜没有追出去逼着宁叔改变心意,但是同样的,宁叔也别想改变他的想法。   何况女娃儿要长到能够引蛊,起码要八、九年光景,世事难料,谁晓得到时会变成怎样?对于人生,他不奢求,只求让他活到父王沉冤昭雪之日! 第二章 穿越理由还真怪   镜子里的女人,眉眼间有着淡淡的疑惑,手指头轻轻划过镜面中的自己,那眉、那眼、那红菱似的唇……已经两年了,染染还是不太能适应。   这张脸太漂亮,漂亮得不像苏染染。   她眉清目秀,清妍娇媚,随着年纪增长,身量渐开,一点一点的艳色添入脸庞。   这种长相通常可以用四个字的成语来形容,比方祸国殃民、红颜薄命……唉,她喜欢当美人,却不喜欢当红颜薄命的雨夜花。   她叫做苏染染,是名中医师,念的是正统医学院,家里是开中药房兼中医诊所,爷爷、父亲、哥哥都是自家诊所的医师。   她是在那种把枸杞子当葡萄干吃,把决明子茶当水喝,感冒不吃C片、只喝桑菊饮,脾气大吞加味逍遥散,十六岁喝转骨汤不补钙的环境下长大的,如果她不幸早夭,把骨头拿出来熬汤,应该可以医治不少病人。   这样的她,刚从医学院毕业,正准备大展所长、迎向美好的人生,没想到居然死了?!呃,不对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穿越了!   整个过程是怎样的呢?这就要从毕业后的第一次同学聚餐说起。   她和几个同学参加学长的婚礼,她暗恋学长很多年了,可是学长也暗恋学姊很多年,最后的决胜关键是勇敢,学长表白,而她沉默,所以学长抱得美人归,她则抱着酒瓶买醉。   习惯喝四物汤的她不习惯喝酒,两杯黄汤下肚便头晕目眩。   她是个守规矩的乖乖牌,爸爸有教过,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所以她把YAMAHA放在路边,伸出她美丽白皙的长手臂,招计程车回家。   然后……咦?   她竟然被计程车撞到,更猛的是,不过只是轻微的擦撞,她就被送进大医院,紧接着做了一连串检查,X光、断层扫描,维生器材也在她身上的孔洞来回穿梭,再然后……昏迷指数三!   染染的灵魂盯着病床上的自己,不像林黛玉,勾不起旁人的怜惜,本来就长得不够美丽,这等长相又插满管子,实在很欺负人类的视觉神经。   再再然后,他来了……   她始终没办法分辨勾魂使者和鬼是同一码子事,还是两回事,总之,她就是在自己的病床边看见这么一号人物。   他样貌普普、身材普普,属于那种即使看过三百遍,走在路上也认不出来的长相,但他身上的气味很棒,有点类似青箭口香糖,让人闻着闻着,心安、气定。   勾魂使者说:「有个男人在奈何桥下徘徊,历经数百年,始终不愿意去投胎。」   干她屁事?这是她的第一个反应,不过首度见鬼的她还是会怕的,她没种把话直接说出口。   但他彷佛能够听见似的,顺着她的反应又道:「当然干你的事,是你跟人家约定好在奈何桥下见面、一起去投胎,结果你前脚踏上奈何桥就忘记约定,和一堆人抢着喝孟婆汤。」汤多得很,搞不懂那批新鬼在渴个什么劲儿。   染染扁嘴,能怪她吗,这是她天生的性格啊。   她喜欢考第一、拿冠军,连拜拜都要抢头香,有本事一定要显摆,有优点绝对要让别人看到,有好喝的怎能不抢?唉呀,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现在该怎么做?发个Mail跟痴痴等候的男人说不要等了,约定作废,赶紧去投胎,二十一世纪人人都不爱生小孩,要是动作太慢,要当很久、很久、很久的鬼,像这样吗?   他回道:「没错,是需要解除约定,只不过发Mail行不通,你必须亲自告诉他。」   亲自?要她走一趟地狱吗?还是找个法力高强的师父带她去观落阴?不要啦,她怕鬼、怕地狱,她对锺馗大师有心理恐惧。   勾魂使者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不去地狱,直接穿越就行。」   直接穿越?嘿嘿,说得真简单,不过很抱歉,她没那么爱赶流行,她耸耸肩,笑得一脸痞样,不穿越会怎样?假装没听到这件事会怎样?不负责任会怎样?法律可没有明文规定不穿越会死掉。   他笑笑回道:「法律是没有明文规定,但地律有规定,一世债、一世清,不清理干净的话,下辈子会……」他上下打量着苏染染,用那种「你知道」的表情瞅着她。   她难掩惊慌,一时间忘了鬼的恐怖,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急道:「没有人这样的啦,那都不知道是几辈子之前的事了,而且经过了好几百年,谁会一直记得?」   「他就记得。」他撇撇嘴道。   「阎罗王不是很厉害吗,直接删除他的记忆就好啦。」   「他非尔等凡人,执念很深,必须你亲自解决。」   「我……」   勾魂使者指指病床上她插着维生系统的肉身,打断道:「奉劝你快去快回吧,你自己是医师,应该很清楚卧床越久,清醒后恢复正常的机率越低。」   染染还想讨价还价,但他的神情太笃定,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她确定再确定,拐骗无法糊弄过去,只能叹口气,认命的问道:「怎么去?」   「闭上眼睛,自然有人会送你过去。」   说实话,即使在那当下,她仍然相信自己是在作梦的成分居多,她压根不相信穿越这种事会真实发生,没想到眼睛闭上的瞬间,她感觉到灵魂似乎在飘移,迷迷糊糊间,她还听见勾魂使者对她说:「勾魂使者不是鬼,不会见光死,太阳再大,魂照勾、命照收。」   呵呵呵……这个问题很重要吗?真有诚意的话,何不直接告诉她,奈何桥下那个死心眼男人姓啥叫啥?为啥不是送她去地狱而是得穿越!   苏染染确实穿越了,时光荏苒,她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整整两年了,但她还是不知道和自己有过约定的男人到底是谁,她更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做,而留在二十一世纪的身体也不知有没有因为浪费医疗资源饱受批评,或者她早早被拔管、送进焚化炉里。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承袭了原主部分的记忆,原主名叫苏苒苒,是镇国公府的六小姐,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家族风光的时候,她把后宫当自家厨房逛,最光荣的事蹟是在某个妃子身上尿尿。   不过伴君如伴虎,上一代得罪皇帝,于是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府中忠奴受镇国公所托,带着她和哥哥逃跑。   忠奴?忠奴个屁!那个人怕自己受波及,又想到银票是好东西,就把小主子和小小姐给推下山谷。   小哥哥当场死亡,苏苒苒的身体被她苏染染强占,不过后来她还是用自己的本名向大家自我介绍,唉呀,总之,时也、命也、运也,不知道等她穿回现代后,苏苒苒有没有办法再回到自己的身子?   而且她觉得自己的境遇没有比较好,她居然被当成药人,天天喝药吞补,还被逼着练武,要把她养出一副强健体魄。   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当金庸笔下的梅超风好吗?练武这种事,讲究的是天分,她的天分是当仙女!   「染染,还不快点出来!」曹建在屋外大喊。   听见他醇厚的呼唤声,染染没有用可爱天真的声音说「好,马上来」,而是一口气跳回床上,飞快用棉被把自己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她不喜欢练武,因为苏苒苒的末稍神经分布是正常人的三到五倍,一点点痛、一点点苦都会让她受不了。   前辈子的她,皮粗肉厚,摔跌揍打、全身瘀青也不觉得怎么样,但现在……不行、不行!还是仙女比较好当。   「染染!」曹建继续叫喊。   染染掩住耳朵,假装没听到。   「再不出来,我要拿板子去揍人了。」曹建在门板上猛敲几下。   不要、不行、抗议,这是多么没人权的鬼地方啊!   一、二、三……连五都还没数到,门就被踹开,又一根门栓阵亡,她屋子里的门栓是整个璇玑阁里消耗量最大的。   咚咚咚,即使闭着眼睛光用听的,染染也知道曹建人走到哪里了。   曹建一把抽开棉被,对着蜷缩成虾米、屁股朝天的苏染染道:「你怎么了?」   「我……生、病、了。」她用极度虚弱的声音回答。   「病了?曹叔看看。」   曹建一把将她抱起来,摸摸她的头,再用自己的额头碰碰她的。   他不是大夫,怎么看得出她生了什么病,再说了,就算他是大夫,想来也诊断不出她得的是什么,因为她这是心病,心病啊!   「我昨天采药草,不小心掉进溪里,怕是受了风寒。」苏染染故意咳几声,增加真实性。   「别怕,我抱你去给宁叔瞧瞧,宁叔医术好,让他扎个几针,再喝几碗药,很快就会好了。」   扎针?!不——?她的两颗大眼睛瞬间瞠得更大,清澈的眼神里带着讨好。「我……突然觉得,已经好了。」   曹建浓眉一挑,问道:「所以你刚才是在说谎?你想偷懒,是吗?」   「这么说也不太正确,那是因为练武真的很痛耶,曹叔,为什么我非要练武不可?璇玑阁里,也不是人人会打拳啊,宁叔不会、宁婶不会,少主……看起来也不太会。」   「不行,如果你不想死得乱七八糟,就给我乖乖练武。」   曹建教过无数徒弟,但没有一个像她这么怠惰的,时不时找藉口逃避,但说也奇怪,这么糟心的坏徒弟,就是惹人疼,她那副撒娇耍赖、古灵精怪的调皮样儿,让他忍不住打心里喜欢。   不光他,璇玑阁上下里外,大概找不出不喜欢她的人,更甭说宁婶了,简直拿她当亲闺女看待。   染染鼓起包子脸,她都活得乱七八糟了,还怕死得乱七八糟吗?她撒娇地把头往他怀里猛钻。「曹叔叔,我怕疼。」   曹建被她这一闹,顿时胸口发暖,但为了她好,他还是得硬着心肠道:「就是怕疼才要多训练。走,练武去!」   「休息一天,行不?」   「不行!」他回得斩钉截铁。   「曹叔叔……」   「没得商量,小翔都练一上午了,快来!」   染染就这么被曹建连拖带拽的拉到练武场。   啪!   「又让小翔帮你,有人这样紮马步的吗?」曹建大吼一声,板子跟着拍了过去。   染染又叫又跳的,疼得绕着练武场跑了一圈。   曹建实在头疼,这丫头的鬼点子怎么这样多,居然让小翔在她身后紮马步,而她的小屁股往小翔身上一坐,手臂让小翔帮她抬着,半点力气都不必使,要是多教几个像她这样的孩子,他迟早会英年早逝。   「小翔,不准帮她。」曹建将板子指向小翔。   帅得要死的小少男见染染挨打,气红了脸,怒指曹建,老半天才挤出话来,「打人、不好!」   这时染染已经跑回原点,她躲在小翔身后,探出一颗头,对曹建道:「打人可以解决问题吗?打只会令人心生畏惧,让我更痛恨练武。」   小翔用力点头,完全附和,他指着曹建,又道:「打人、坏!」   「你还说,蹲了两年马步了,下盘还这么不稳,你给我乖乖出来紮马步,要是再动一下,我就打得你下不了地。」   「如果暴力可以促进学习兴趣,那多买几根棍子,就可以让大梁国上下全都变成菁英,曹叔,咱们做人做事不能不讲道理。」染染说得振振有词。   曹建早就学乖了,才不中计,他讲一句,这丫头就能顶上十来句,如此一来一往,她今儿个的功课就赖过去了。「闭嘴,快过来。」   见曹叔不上当,她耍赖道:「曹叔,练武干么非要紮马步不可,练练拳不行吗?练个剑也不错呀。」   练拳练剑好歹可以当成舞蹈来跳,可这紮马步又无聊又磨人,简直是精神肉体双重虐待。   曹建不说话,将板子举得高高的。「小翔,让开。」   「不要,染染、累。」小翔两手张开,把染染护在身后。   染染顺势抱住小翔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像抱住救命浮木似的。   「都还没开始,累啥?苏染染,你给我出来。」曹建气急败坏。   「曹叔,我求的不过是个强身健体,我已经够壮了,何必天天练,练一天休一天,行不?」她的小嘴张张阖阖,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曹叔,好像谁冤了她似的。   「闭嘴!哪儿那么多话。」曹建可说不过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璇玑阁上下,只有少主能治得了她。   「学问之道,不只在学,也在问,问世人、问世情,既学且问,方能增长见识,曹叔不让我问,怎么学?」   「我不是在教你做学问,是在教你练武。」   上钩了!染染连忙又道:「武学也是学问,没经过学习过程,一样学不会,曹叔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如何为人师表,这岂不是把一株好秧苗给活生生教歪了吗?」   她这话简直污辱人呐!曹建气得怒目横眉、咬牙切齿。「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有没有半点规矩?」他是武人,向来不重规矩,如今竟拿规矩压人,可见得被气得神智不清了。   「这世间的规矩原是为蠢人所设,人若老实,便要被规矩给限制一辈子,若是聪明人便可踩着规矩、制定规矩,用规矩去欺压旁人,好自己得利,曹叔,您不常说我聪明吗,怎么可以让我去学那蠢人行径?」   「你、你……气死我了!小翔,你快给我让开!」   「我不!」小翔分毫不动。   曹建气得涨红了脸,手中板子挥得呼呼作响,可是接连换了几个方向,小翔都把苏染染护得密不透风,挥打下来的板子全都招呼到小翔身上。   「你不让染染练武,她以后就会死得乱七八糟,你要看她死得乱七八糟吗?」   曹建这话说动了小翔,他转头看看染染,再看看曹叔,万分挣扎后,他拉开染染的手,退开两步。   染染见护身符离去,急忙抓住小翔的衣摆。「我宁愿死得乱七八糟,小翔,你不要抛下我啊!」   曹建看着小翔,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死、得、乱、七、八、糟!」   小翔确实舍不得染染辛苦,但他知道死得乱七八糟是什么样子,养他长大的母狼被猎人所杀,就是死得乱七八糟,那场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咻地,他纵身飞开,正式抛弃柔弱无助的染染独自面对曹叔。   「死小翔、臭小翔、笨小翔!你被曹叔诓、诓……」一个诓字说了几次还说不完整,眼看曹叔的板子即将落下,染染飞快举起双臂,双膝一屈,声音娇甜地问道:「曹叔,您看看,我这姿势正不正确?」   「呵呵呵!」曹建大笑几声,笑声说有多得意张扬就有多得意张扬。   屋外染染、小翔和曹叔对峙的对话全传进院内,噗一声,云曜再忍不住笑出声。   这一动,宁朝天差点儿没扎对穴位,他不满的横了云曜一眼。   云曜急急坐正,让他顺利把针扎进去,只是笑意未减的道:「染丫头,口齿真够伶俐的。」   「何止口齿伶俐,她那张嘴唬得璇玑阁上下全把她捧在手掌心。」   她不过来这里两年,璇玑阁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谁见她不喊上一句染小姐,璇玑阁哪里来的小姐,这里就一个主子,其他的全是下人,甭说小翔把她当成鸡崽般护着,连尔东、尔西那几个也不像样,老是偷偷带她下山溜达。   「宁叔,别逼她练武了,无心练,不过事倍功半。」   「把身子练壮一点,日后,自然有她的好处。」无论云曜怎么说,他那个引蛊念头,始终不灭。   可是她老是哀哀叫,一到练武时辰,就闹到璇玑阁内人心惶惶,也不知道是担心曹建被她气得病了,还是怕她被操练至死,总之时辰到,大伙儿那颗心啊,就会不由得高高悬着。   宁朝天收起银针,叹道:「怎么就这么怕吃苦?」   「女孩儿,自然娇生惯养些。」   「要是能吃苦,染染那么聪明,肯定能将我一身本事尽数学去。」   「宁叔想收染染当徒弟?」   当然不!他想尽办法避着她,就怕和夫人一样,喜欢上、疼上了,日后引蛊,下不了手,不过这么一来,真可惜了她的天分,看来只好等下个月师兄回来,让他教教那个坏丫头。   「听说她只听一遍,药头歌就全记住了。」云曜道。   闻言,宁朝天的眼底立即浮上欣赏之色,当他发现她只听药童们背一次药头歌就记全了,当时他心里那个震撼,直到现在还忘不了。   「听说那几个药童记得住的药,还不及染丫头?」云曜又问道。   宁朝天点点头,可不是吗,那些个药童都跟在他身边好几年了,可是认得的药,远远不及染丫头,就是炮制功夫,三两下便被染染给远远甩到后头,最神奇的是,他从没教过她,顶多就是妻子给她讲了一点,但多数是她自己翻着医书一项一项对、一样一样背。   这等水磨功夫,竟让她把药橱里那些药材的药名、药性全给记住。   「那孩子对医药很有天分,对吧?」云曜再问。   宁朝天老实道:「她不只有天分,还是个胆大心细的,上回我去后山采药,阁里有人生病,这丫头胆子忒大,竟给人把脉抓药。」   「医好了吗?」   「医好了。」宁朝天叹了口气,有人因此背后笑话他,说他口口声声表示不收苏染染当徒弟,却暗中指导她医术,他就只是嘴巴硬,心里还是磨不过那丫头。   他没做的事,却硬要他背黑锅,教他情何以堪?   「听起来,她果真是个奇才,应该把她收在门下才是,难道染丫头没求过宁叔?」   「那丫头气性大得很,我说不收,她居然回答「不麻烦宁叔,我自己看书成」。」如果看书能成,当年他还需要师父手把手、亲自教导?   云曜满脸兴味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她居然给宛儿扎针!我发现的时候,染染已经给宛儿扎半个多月的针。」   宛儿太宠她了,医病是大事,让个啥都不懂的小丫头扎针,要是扎坏了可怎么办才好?   「宁叔修理染染了吧。」   「我是想啊,可宛儿不准我动手,还说如果染丫头把她的病根治好,我就必须正式收染染为徒。」   那年宛儿失足落水,他和师兄不在府里,回来时才晓得,宛儿腹中的胎儿没了,还整整烧了十天,从此落下病根,再也无法受孕,为此他歉疚万分,即便宛儿时时好言相劝,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宛儿的病,岂是容易医治的?就算染染过目不忘、机敏聪慧,那也得有通天本事才成。   「依宁叔看,染染是否有可能医好宁婶?」   「哼!如果她能,不必等她拜我为师,我先拜她为师。」宁朝天鼻孔朝天,一脸不屑。   「话别说得太满,宁叔毕竟不擅长医治妇人的病。」云曜提醒道。   「再不擅长,也比个门外汉好。」何况连师兄都成不了事儿,他不信那丫头行。   都能把脉开药了,门外汉?云曜微微一笑。「听小翔说,染丫头有空就泡在书屋里,说不定真能让她找出法子。」   「医术有这么容易,满街都是神医了。」宁朝天轻哼一声,把熬好的药往他面前递去。   云曜二话不说拿起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这个蛊毒,旁的好处没有,倒是教会他长痛不如短痛。   宁朝天把最后一根针从他身上拔出时,小翔和染染正手牵手从外头走进来。   云曜看两人一眼,不禁笑开,看来练武时辰过了,而且他从没见小翔对谁这样上心,不论走到哪里他都要护着染染,就怕她被人伤了似的。   「少主喝药啊。」苏染染走到桌前,没形象地往桌上一趴。   小翔见状,有样学样。   十二岁的小翔和八岁的染染,两张漂亮的脸凑在一块儿,活生生一对金童玉女,谁见着都会想多看几眼的,云曜自然不例外,光是看着,心情都好上几分。   云曜好笑的问道:「想喝吗?」说完,他把药碗往前推。   「不要。」小翔直觉回道。   「好啊。」染染朝云曜伸手,半点尊敬也无。   说也怪,不就是个病殃殃的十七岁少年,值得整个璇玑阁上下对这位少主尊敬崇拜成这副德性?他轻飘飘一句话,所有人便追着他的命令忙得团团转,天生的CEO也没这么屌。   云曜还真把药碗递给她,汤药早喝光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渣。   染染怕痛不怕苦,接过药碗,先闻闻味道,再轻嚐一口,半晌,皱起眉头问道:「是大补的药啊,这样会不会太宠那只雪蛊啦?」   「你说啥?」宁朝天立刻板起脸,敢情这小丫头是在质疑他的本事?   他半点都不想喜欢苏染染的,可每接触她一次,就喜欢一分,那种忍不住的喜欢,很遭人恨。   对,染染长得好,谁见着都忍不住想多疼她,但别人可以,他不行。   他一次又一次叮咛自己,绝对不可以对她有感情,可她说话时的灵动表情,她对药理的突发奇想,就是会让他情不自禁。   这样的矛盾让他老对她发脾气,可她成天乐呵呵的,从没把他的坏脾气放在心上。   「雪蛊喜欢阳气,宁叔就给少主大补特补,让雪蛊也大吸特吸,在这种情况下,雪蛊能不爱上少主?能不想天长地久地和少主缠缠绵绵、恩恩爱爱,打死不离开?对雪蛊而言,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用的宿主。」   她的话让宁朝天心头一震,这才是女囚引蛊失败的原因吗?可他硬着脖子,咬牙道:「难不成要让少主阳气尽失?」阳气散尽,人还能活吗?   「我没这样讲啊,倘若用温补药汤呢?让雪蛊不至于饿着,但也别想吃饱壮大。」   「幼稚!难道你不知道,一旦阳气不足,它便会在少主身子里分泌毒液,造成少主的痛苦。」   「所以要思考怎样才会够,却不会过,宁叔想想,这几年,药是不是越下越重?既然如此,应该补足啦,为何每到冬日,少主仍旧毒发?是不是因为你把雪蛊胃口养大了?   「倒不是说璇玑阁买不起补药,可无药不毒,药喝得越多,肝肾就要费更大的力气把药毒给排出去,这是不是造成少主长期倦怠、胃口不开、身子瘦弱的原因之一?」   宁朝天越听越心惊,他只想着喂饱蛊虫,不让它出来作怪,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云曜看着染染,也觉得不可思议,她那双眼睛里有着成年人的智慧,况且八岁的孩子不该有这般通透的分析。   再者,她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真的只是从书上看来的吗?可书屋里的医书摆了多少年,璇玑阁里,从未出现过另一个大夫。   染染察觉云曜和宁叔的异样表情,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显摆太过,可每每说到医理,她就是控制不住。   别人医学院读七年,她可是从出生就在中医里打滚,别人读童话故事,她读《皇帝内经》,别人唱儿歌,她唱药头歌,中医是在她骨子里长期定居的东西。   可是话说回来,她现在才八岁,过度早慧,下场通常不好,所以……两根十指下意识互转十圈,她偏过头,笑咪咪地望向小翔,娇声问道:「我厉不厉害?」   「不厉害。」   「还不厉害?我把陆叔叔的话都记起来了,那可是陆叔叔说的,过与不及都伤身。」   闻言,宁朝天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师兄讲的,可八岁孩童能现学现卖、举一反三,也相当不容易,这孩子确实能耐。   云曜向宁叔望去一眼,她说服得了宁叔,却哄不过他,他不相信她的说词,会否她亦是……想到这里,他不禁眉头紧锁。   宁朝天叹口气道:「今儿个吃过饭到药堂来一趟。」   染染目光一闪,意思是……宁叔终于要收她为徒了?太好了!宁叔专精的是下毒、解毒,这恰恰是现代中医较少涉猎的。   「是。」她回答得又快又清楚。   见她那副得意快乐的小样儿,宁朝天忍不住跟着笑开。   染染站直身子,拍拍小翔的肩膀,道:「走,我给你烤饼干吃。」饼干自然也要送点儿给少主大人,再送点儿给师父大大的呀,不过那可不是贿赂,而是束修。   「好啊。」小翔立刻背对她,微弯下腰。   她马上笑眯了双眼,她实在太着迷于这个人体飞行伞了。小翔施展轻功,一纵一跃,她就能享受风在耳边呼啸的感觉,实在是啵儿爽。   曹叔说了,小翔轻功还不行,只能由高往低处,再过几年,他就可以从飞行伞进化成云霄飞车,针对这一点,她肯定会好好督促小翔练武。   「等等。」   云曜一出声,小翔立刻站直身子转过头,刚准备「上车」的染染也跟着转头。   看着两人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表情,竟让云曜觉得有几分醋意,随即他轻轻摇头,甩去这古怪的念头。   「小翔自己去玩,染染过来。」   「饼干?」   宁朝天拉着小翔走出去,安抚道:「让宁婶给你做吃的。」   染染犹豫了一会儿,才走到云曜身前。   他递给她一册古籍,说道:「听说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读读,一炷香后背给我听。」   她的额头瞬间冒出三条粗粗的黑线,而且不断往下延伸,她哪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本事啦,那些药头歌她只是、只是从小背到大啊! 第三章 最强谋士的最强助手   承轩三十三年,春。   春晖宫里,丽妃抱着儿子轻声哄着,看着他红润的肤色、漂亮的眼睛、圆圆肉肉的小手,满满的骄傲浮上心头。   当年,生下龙凤胎之后,她又诞下一麟儿,取名梁梓杉。   人人都说她有福,连进宫探望的母亲也这么说。   约莫半年多前,皇上不时头疼、胸闷、腹痛、四肢酸麻,病症多到御医束手无策,她当时害怕极了,万一皇上驾崩了,他们母子只能任由皇后娘娘宰割。   是云雪提到大安寺有位老师父医术很厉害,只是曾立下咒誓,终生不离寺门一步,她花上大把功夫才说服皇上微服到大安寺,不料在那里遇见神医陆鸣。   陆鸣是个厉害到极点的人物,他不知道皇上的身分,只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便知道皇上是中了毒,他马上替皇上配了一帖药。   不过一碗汤药下肚,皇上那些折腾人的疼痛竟好了大半。   从那之后,陆鸣便三不五时进宫为皇上号脉调养,不仅那些病痛没再发作,皇上的龙体比起前些年都要好得多,倘若皇上能再撑个十年……她低头凝睇怀里的儿子,轻轻拍着。「娘会让你登上那个位置的。」   都说龙凤胎是喜兆,人年纪大了,对这些事总是特别上心,皇上为沾沾喜气,经常往春晖宫来。   她是个有手段、有野心的女人,否则也不敢买通魏太医,做出双生子这种事儿,她只怕色衰爱弛,皇上再也记不得她,只要皇上肯来,她便有办法让皇上独宠她。   她成功了,从丽嫔到丽妃,杉儿出生后,皇上甚至有意晋封她为丽贵妃,若非皇后娘娘极力阻止……想起皇后,她一双美目射出凌厉。来而不往,非礼也,听说东宫太子近来日子过得挺无趣,身为后宫嫔妃,自该为皇后分忧,她该替太子找什么乐子好呢?   站在丽妃身后服侍的云霜、云雪互看一眼。跟在丽妃身边十二年,丽妃一个眼神,她们就能意会,这女人又想干坏事儿了。   当年阁主将她们风、雨、霜、雪送进宫里,云风善武、云雨善谋、云霜善医、云雪善文,云霜、云雪成为丽妃得力助手,而云风跟在小少爷身边,云雨则负责照顾梁梓雅。   这些年,除医术之外,她们将一身才能尽数教给小少爷,小少爷的智谋虽不及大少爷,但武功学得极好,十二岁的小小孩童若与大将军对招,怕也能接上五十招。   「母妃,我们回来了。」   梁梓雅和梁梓瀚一起走进殿里。   女儿是丽妃最大的骄傲,女儿肖她,貌美无双,虽然性子骄纵、目中无人,但哪个公主不是这样?至于梓瀚……当年把他抱进宫,她不是不担心的,就怕孩子一天天长大,不像爹也不像娘,可意外的是,他越大竟越像皇上。   初时,这令她松了口气,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可是亲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更像皇上,她开始害怕了。   她想起那个与太子嫡长子梁钧沛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小皇孙,想起天龙星降世的预言,想起宁王妃的睿智,想起诞下梓雅后,她立刻派人杀了魏太医封口,却发现魏家早已人去楼空……   一点一点的痕迹,让她无法不怀疑,会不会梓瀚就是当年降世却被宣称夭折的天龙星?   「母妃,秋太傅向父王夸赞哥哥,说哥哥很聪明,他做的文章比梁钧沛要好上好几倍呢!」梁梓雅一进门就赖到母妃身边撒娇。   她本不喜欢哥哥,因为只要有哥哥在,父皇就看不见她了,小时候她总想着,要是哥哥死掉,父皇会不会更宠爱她?可是雨姑姑教导后,她方才明白,若不是哥哥,父皇才不会踏进春晖宫半步,后宫美女多得是,父皇不会多看母妃一眼,他们能过上好日子,全是拜哥哥所赐,因此她心中虽不喜,却也勉强掩饰几分。   但今儿个的事,着实让她太有面子了。   梁钧沛是太子哥哥的嫡长子,出生时,人人都说他是天龙星转世,太子哥哥喜爱他、父皇看重他,所有人都哄着、捧着,宠得他眼睛长在头顶上,连她这个姑姑也不放在眼底,这也就罢了,竟然连他妹妹梁钧湘也是同样德性,着实教人暗恨。   「母妃,听说父皇要赏哥哥呢,说不定晚上会来咱们春晖宫。」   这样的话并不会教丽妃开心,梁梓瀚确实比一般的孩子早慧,比一般的孩子勤奋,能耐也确实胜出同龄的孩子许多,若非如此,怎能让秋太傅一眼瞧上,还特地上折子,表明愿意亲自教导,皇上是同意了,却要秋太傅连同梁钧沛一起教。   梁钧沛顽劣无比,让秋太傅头痛至极,却还是愿意日日指导梁梓瀚学业,由此可知,这孩子多么不一般,难道他才是真正的天龙星?   天龙降世,除祸乱、定乾坤,横扫诸国、称霸天下。   若事实真如她猜测,若梓瀚真是宁王妃所出,若东窗事发……   天!这会牵连到她的雅儿、杉儿,该死的魏太医,当年背着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她是招了什么鬼到自己身边?   越想越是惊惧,这个孩子,还能留吗?倘若早一步除掉他,是不是就不会留下后祸?可皇上喜欢梓瀚,对春晖宫多有恩泽,如果没了他,皇后会否肆无忌惮地打压他们母子?   「母妃……」见母妃神色不对,梁梓瀚上前扶着她。   不料丽妃像是看见鬼似的,一把将他甩开。   梁梓瀚反应不及,摔跌在地,他张大眼睛,错愕的望着母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他明白,母妃生他的时候难产,特别不待见自己,可也从来不曾像今日一般,那眼神像是……想杀了他?   梁梓雅也受到惊吓,这是好事啊,为什么母妃这样生气?   云霜、云雪见状,心中一突,但仍力持镇定,向仍坐在地上的小少爷使了个眼色,可是他呆呆的,并没有注意到。   云霜悄悄掐了丽妃怀中的婴儿一把,梁梓杉放声大哭,丽妃这才回神。   她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淡淡的对梁梓瀚、梁梓雅道:「上一天学,也该累了,你们回去休息吧。」说罢,她抱着孩子往内室走去。   梁梓雅哪肯就这么离开,她非要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一跺脚,她跟着丽妃身后进屋。   厅中,只剩下梁梓瀚还傻坐在地上,想不通前因后果。   云雪低声道:「你送小少爷回去,我给少主写封信。」   云霜点点头,扶起梁梓瀚,轻声道:「八皇子,奴婢送你回去。」   一路走,云霜一路想着,得给小少爷熬一副安神药,往后,小少爷越出脱、越像皇帝,丽妃必然会越猜忌,唉,也许该让小少爷多知道一点事了。   梁梓瀚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屋里,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样努力,还是得不到母妃的欢心?   打开柜子,拿出珍藏的小泥人,他细细轻抚,如果小苒在就好了,她会对他笑,会用甜甜软软的声音告诉他——?   八哥哥不怕,没人喜欢八哥哥,小苒喜欢。   是啊,他有小苒喜欢就够了。   染染知道,每个月,宫里总会送来一封信,信中钜细靡遗地记录了八皇子梁梓瀚的生活起居及宫中大小事,每次看信时,情绪起伏不大的少主总会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但是今天,他的表情好像有点凝重?   她放下手中书册,坐直身子。   虽然确定她不是神童,少主还是天天把她留在房里两个时辰,理由是什么?不明!   如果可以选择,染染宁愿和小翔出去玩飞行伞,再不,跟在臭脸宁叔屁股后面捣鼓那些毒药,也好过坐在少主身边无聊。   不过少主坚持,而且司徒先生也说了——?   染丫头性子讨喜,多在少主跟前晃晃,逗得少主开心,也是好事。   什么时候她变成谐星啦?   染染扁扁嘴,凑到少主身边,和他一起研读信件。   别骂她不尊重别人的隐私权,这可是少主亲口应允的,她可以参与璇玑阁里的大小事,可以看所有的密信,以及从各方呈上来的消息。   信里面那位八皇子梁梓瀚的表现越来越优异,颇得皇上重视,毕竟皇上中年得子,得到的还是颗大珍珠,当然有中乐透的爽快感,给八皇子的赏赐多到令人眼红。   皇后不是没使过绊子,但都没有成功,倒不是丽妃防范得当,而是因为风、霜、雨、雪是自己人,有她们在,皇后那点小手段没有使转空间。   可这封信却写着动手的竟然是八皇子的亲生母亲丽妃,认真说来,这其实是件小事,丽妃只不过是推了梁梓瀚一把,也许那天丽妃的大姨妈报到,心情正差,梁梓瀚只是不小心撞到枪头上。   但这么小的事,雪姑姑会花那么大的功夫细细描述,就很值得商榷了。   染染想不通,再怎么样不喜欢大儿子,也是亲生的吧,何况这是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过去丽妃宠爱梁梓雅却不爱梁梓瀚,已经颇令人费疑猜,现在又对大儿子动手,着实诡异,不过武姜也是讨厌大儿子郑庄公,疼爱小儿子共叔段,搞到祸起萧墙,引发战事,所以后宫的人都很变态的,不能以一般人的角度去思考。   染染想不通的,云曜却心知肚明,他忖度着,是丽妃有了亲生儿子,怕过于出色的梓瀚夺走皇上的疼爱?或者是……梓瀚的容貌已经引起丽妃的怀疑?如果是后者的话,身世之事,再不能瞒着梓瀚。   「请问……」   染染抛出两个字,温润如玉的男子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好神奇、好有魔力的笑容,他一笑,她顿时如沐春风、如饮甘泉,心头那朵花也悄悄地绽放。   仙姿丰采啊,怎么有人可以长成这样,帅度不到一百分,但眉眼一弯,就让人觉得幸福降临。   云曜贪看着她的双眸,她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清澈干净,彷佛空中最灿亮的星子,任阴霾云雾也遮掩不去。   「想问什么?」他问道。   「请问这位丽妃娘娘,是不是梁梓瀚的后娘?」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但心底不免微微一惊,光凭信中的内容她便能猜出端倪?   他笑着反问,「如果是呢?」   「如果是的话,珍珠就得找个好匣子藏起来,隐其光辉、掩人耳目,才能保证不被磨成珍珠粉。」   她的形容让云曜不由得失笑,也只有她会把好好的一句话讲成这样。   「可如果他是珍珠,没有娘疼、没有姥姥爱,再不争取父皇的关爱,日子岂不是过得更加悲惨?」他的话等于间接证实了她的猜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在尚无自保能力之前,宁可过得悲惨,也不要过得危险,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话人人都知道,怎么就没人肯做老二呢?老二哲学才是保命法宝。」   「老二哲学?」云曜疑惑地看着她。   她点头反问,「一座林子,什么样的树木会被砍掉?」   「什么样的?」   「两种,一种是长得最高最好的,被砍去当栋梁,一种是长得最差最坏的废柴,被砍去烧火取暖。做人,不要当第一,也不要做最后,中间中间、不上不下,既不遭人妒,也不受人嗤笑,日子自然逍遥。」   「这话有理。」   本以为有丽妃护着,瀚弟的日子不至于艰难,怎么说,他都是丽妃的倚仗,日后丽妃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得看他出不出息。   谁知丽妃又产下一子,有亲生儿子,自然想为亲骨肉盘算,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人之常情,也不是什么坏事,但若想过河拆桥,可就不成了。   瀚弟那边得多派些人,丽妃得防,皇后也得防,而且染染说的没错,不上不下,确实能够保障安全。   信里还表明云风希望再派个高手过去指导瀚弟武功,他武学练得这么好,好到云风无法教导?他肖了父亲,是吧?看来他不仅要送个武学高手过去,也要派人教导他兵法。   「所以少主大爷要让谁去指导梁梓瀚武功?」染染的大眼眨巴眨巴的,那笑容说有多阴险就有多阴险。   「你想推荐谁?」云曜微挑起眉,侧眼瞅着她。   「少主认为曹叔怎么样?曹叔武功盖世,轻功惊人,他的内力媲美张三丰,武学造诣直逼东方不败,他只是没下山去和人比试,否则拿个武林盟主根本是小菜一碟!」   他虽然不知道她说的张三丰、东方不败是什么人,但他怎会不晓得她在打什么算盘,他用手指敲敲桌面,好笑的道:「曹叔?若曹叔去了京城,谁来督促你练武?」   「有小翔啊,我也不贪多,小翔的武功,我学个五成就好。」   好大的口气,依她那老是耍赖偷懒的性子,便是半成,也甭想学得起来。   「话是这么说,但曹叔的武功比不上云风,让他去京城,无太大助益。」云曜直言道。何况曹叔是军中老人,更是父亲的心腹,宁王叛乱之后,他就是个已死之人,倘若进京被认出来,不但会连累瀚弟,怕也有性命之危。   染染瞠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直盯着云曜。   梁梓瀚厉害到这等程度,才十二岁,曹叔就教不得了?文治武功样样强,又得璇玑阁全力维护,他是什么身分?先帝遗孤?不会吧,先帝都死了三十几年了,除非有冷冻精子的技术,否则怎么也生不出来。   不过不管他是什么身分,少主都打定主意要扶持他当下一任皇帝了吧,可是这真的能成吗?东宫太子年近四十都还没有龙椅坐呢,何况太子还生了个天龙星的儿子,皇位早晚要落在太子头上。   这种板上钉钉的事儿,有什么好争的?会做这种事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白痴,一种是做足准备的,少主看起来不像前者,那么……他做了什么准备?   「怎么这样看着我?」云曜饶富兴味的瞅着她,这个丫头越相处越觉有趣,才八岁稚龄,可思考事情时的表情,比成年人更像成年人。   「没事儿,少主想好让谁过去了吗?」   「任其安和杨鼎闻,一文一武。」   竟派出这么大咖的人物,果真是下足重本,嘶——?梁梓瀚到底是什么身分,少主为什么如此看重?染染对他感兴趣了。   她的笑,勾起了云曜的惬意,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知为何,只要她在身边,他便觉得舒心。   打从离开宁王府的那日起,他便负荷着沉重压力,有太多事等待他做,他熬着、忍着,他甚至已经遗忘什么是快乐,直到染染这个说话颠三倒四却聪明无比的小女娃儿出现。   他喜欢逗她、惹她发火,更喜欢她张着亮亮的眼睛不断对他说话,他知道这种喜欢很奇怪,但他无力阻止,也不想阻止。   「我想进京,你想跟吗?」云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现在?」染染斜眼看他,弧是吧!   「对,现在。」他回道。   她凑到他面前,用双手捧着自己的小脸,笑问道:「请问少主,我长得很像小翔吗?」   「不像,小翔要漂亮得多了。」云曜实话实说。   染染的脸部肌肉微微抽了抽,这样对女生讲话,太没绅士风度了,她揉几下鼻子,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的道:「既然不像,少主为什么认为我很好骗?」   「何以见得我在骗你?」   「其一,没有人请,少主自己下山,怎么会有一个华丽丽的开场?不过是个江湖人物,进了京城,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半点涟漪都激不起。」   「我干么需要一个华丽丽的开场,你不是强调老二哲学吗?」云曜已经越来越习惯她奇特的说话方式,而且现学现卖对他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老二哲学是用来保命的,少主大人进京,目的肯定不是保命,而是搅动风云,既然如此,就得有足够的影响力,没有影响力,事倍功半,效果不彰。」   「有几分道理,其二呢?」   「其二,梁梓瀚年纪还小,现在把他捧出来和太子对抗,除非少主嫌他命太长。」   云曜暗自心惊,她果真把他看透了,璇玑阁上下无人能猜测他的心思,她是如何推敲出来的?   「你怎会认定我想捧出八皇子与太子对抗?」   「不然呢?少主嫌自己钱太多、时间太长,闲得发慌,才想搅进群雌粥粥、鸡争鹅斗的后宫?谁会没事跑去关注一个后宫小皇子,如果真要关注,那位天龙星会是更好的选择。」   天龙星?他微敛眼眉,嘴角微微翘起,那日出生的,可不只梁钧沛一个。   「依你看,如何才能产生影响力?」   他这是承认他想推选新帝?好吧,认了就好。染染双手负在身后,学着胡歌的英姿飒飒,试图营造出气势,但对不住,八岁小丫头做这种事,只会给人一种感觉——?做作。   因此云曜得极力憋住笑意,才能做出认真倾听的表情。   「搞个璇玑榜吧!「一卷风云璇玑榜,囊尽天下奇英才」,让天下英才都以能够进璇玑榜为荣,反正璇玑阁名声如日中天,连皇上都要派人来请益,弄个璇玑榜,小事一桩。」   「璇玑榜?把八皇子排在榜首,让皇上对他诸多青睐?」云曜嘲笑道,这样岂不是把瀚弟直接推入险境?   「不对、不对,榜首是咱们家少主大人。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云郎。云郎有麒麟之才,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到时候,想当皇上的各方势力定会竭尽全力上门求贤,这不就有个华丽丽的登场了?」   请相信苏染染,如果连续看十次《琅琊榜》,以上那些句子,绝对能够朗朗上口,她这样好胜、显摆的个性,大学怎么没有以第一名之姿毕业?答案是,《甄环传》是主嫌,《琅琊榜》是帮凶。   「问题是,有天龙星在世,那是上苍注定的事,京城里,肯定没有想当皇帝的各方势力。」他似笑非笑反问。   「这问题很难处理吗?」   「当然,朝廷百姓皆相信卜卦神算之术,天命之说,很难违逆。就算八皇子天资聪颖,立功于国,但只要梁钧沛在,大家就会期待他登上帝位,为天下创造太平盛世。」   「如果天龙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呢?」染染反问。   「谁晓得阿斗会不会命中带福、泽被天下百姓?」   「如果他不思上进、坏事做尽,恶行在百姓间流传,百姓还会支持他?」   「士大夫之间或许会议论,但百姓恐怕不会轻易逆天命。」   「如果传出当年观星的大家是收受太子好处才故意假传天龙星降世之说呢?如果内侍们暗地密传,说当年八皇子是在天龙星降世日呱呱坠地,但皇后耍手段将真相彻底隐瞒呢?」   染染越说,云曜越是心惊,她居然把他想到的事一桩桩全点出来,那是怎样的一副玲珑心思?但表面上他却装出一脸不在意,说道:「小儿之见,不足取之。」   哈!老娘在当凤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巢里孵着呢,姊姊芳龄二十六,哥儿多大啊!   她一肚子火,正想发作,可这时小翔「飞」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堆果子,往桌上一摆,乐津津地一手抓一个,分别递给她和少主。   染染被骗过,那果子酸得掉牙,她皱了皱鼻子。「不吃。」   「吃!」小翔拿着果子,手臂举得直直的,非要她吃。   染染别开头,她又不是孕妇!   正这么想时,「云孕妇」竟拿起果子,喀嚓一口咬下,吃得津津有味。   不会吧?她瞠大眼睛望着少主,看他一口接一口,她酸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云曜看她一眼,道:「这叫神仙果,吃了能养颜美容、健胃整肠,上次小翔采的时候尚未成熟,确实又酸又涩,但这会儿熟透了,是甜的。」   染染不相信,但男人都不爱吃酸的,他能吃得这么乐,应该还不赖吧,而且还可以养颜美容,这一点确实非常吸引她。   帅到很养眼的小正太,双眼发出慈善光芒,手还平举着,小小的果子在他的掌心朝她呼唤,于是她把神仙果接过来。   「好吃。」小翔说着,也拿起一颗神仙果,往衣襟上擦两下,嗑了。   看见他们吃得如此自如,她禁不住拿了个放进嘴巴里面,轻轻一咬,顿时酸到牙齿都麻了。   「你……」她怒指云曜,指尖还微微颤抖。   云曜忍不住仰头大笑,小翔见他这样子,也跟着哈哈哈大笑三声。   染染气得把果子往地上一丢,冲出门去,一面跑,一面大声嚷嚷,「骗子!骗子!大骗子、小骗子,通通都是骗子!」   云曜与小翔相视一眼,笑得更欢,啃光手上那个,两人再各自拿起一颗,互碰一下塞进嘴巴里。   云曜的笑意更加扩大,他没骗人啊,确实挺甜的,比起前阵子而言。   染染本来就不怕冷,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况且这两年被宁叔喂了让多补药,身体更好了,下雪天就算不穿棉袄也可以在外面堆雪人。   云曜就没这等福分了,冬天一到,他全身冷得像块冰似的,本来动作就不快了,一入冬,更像是没上油的轮子,动一下,卡三下,而且他的学里炭火烧了好几炉,每日药汁喝上无数碗,情况依旧无法改善。昨儿个早上,他身体里的雪蛊开始欲求不满、分泌毒液,导致他的胸口一阵阵抽疼,无法遏制的痛楚在筋脉间奔窜,丝丝寒意从骨头里窜出来,密密地蔓延覆盖住他的五脏六腑,他全身僵硬,连哀号的声音都发不出,分明是冷的,他却痛得满身大汗。   小翔心疼,紧紧握住他的手。   染染咬紧下唇,眉头皱成一团,这是第三年了,年年都要看他毒发数次,看他身体受尽折腾,说心里不难受,是哄人的。   云曜仰躺着,手脚处各垫上一块白色棉布,宁朝天从他的心窝处开始扎针,银针往四个方向分布,直到左右指尖、左右脚趾。   顺着针扎下的方向,云曜的皮肤上出现微微的突起,当那个突起直抵脚尖、指头后,一滴滴带叶褐色的血液重出皮肤,落在棉布上,随着被逼出来的血量越多,腥臭味越深。   直到棉布吸满秽血,宁婶便会换上新棉布,经过半个时辰之后,血液才让恢复成鲜红色。   「好了。」宁朝天吐了口气道。   宁婶和染染帮着云曜把身子、床铺整理干净。   自始至终,小翔都没有离开过,他像一条忠狗,紧紧守在云曜身边。   染染叹息,宁叔试过那么多种治法,有毒素就排毒,阳气不足便补充阳气,但这些始终只是冶标,不是治本,难道雪蛊真的是不治之症?   见尔东、尔西一同走进屋里,他们都还没开口,宁朝天就忍不住骂道:「没看见他人都快死了吗,还来烦他!」   他就是见不得云曜拿命去熬。   对,他知道为宁王报仇是云曜最大的心事,可那也得有命才办得到。   去问问,哪家的少年郎像他这样过日子的?想着,他鼻头一阵发酸。   尔东、尔西相视一眼,不敢再往前一步。   在少主手里,璇玑阁的规模比在王妃手中时,扩大三、五倍不止,今天的璇玑阁甭说是大梁第一富商,怕早已是天下第一富商,只不过璇玑阁向来低调,没有人把那些铺子与璇玑阁联想在一块儿。   外头的人,至今仍以为璇玑阁主要的营生是买卖消息、解答疑难,殊不知,这项买卖是放在明面上哄人的。   做那么多生意,目的除了赚钱,最重要的是搜集消息,云曜必须要将各国局势尽揽手中,方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这么多的铺子,自然得有人掌理,自公孙寄将云曜教养成材后,他便与司徒渊下山,留下尔东、尔西、尔南、尔北在擎天岭,做云曜的左右臂膀。   「敢问宁大夫,少主几时会醒来?」尔东壮起胆子问。   宁朝天恨恨地将一把银针丢掷在地,猛地转头,目光狠戾。「就算醒了,也不许拿那些事来烦他!」   「可是、可是少主一直在等这个消息……」   「你们是嫌他活得太久吗?好啊,小翔,把你们家少主丢进寒碧潭,既然要死,就让他死个痛快。」   宁朝天这么一吼,尔东再不敢多话。   染染看看云曜,再看看尔东,轻声叹息。   她很淸楚,倘若没有即时处理,把事情拖得更严重了,届时得绕上三、五个弯才能处理妥当,云曜这家伙肯定又要熬夜、熬心、熬他那副弱鸡身体,于是她伸出手道:「拿过来,我看看。」   尔东、尔西互视一眼,这一年来,少主在确认所有消息文件时,都没有刻意让染染回避,于是尔东上前,把信件交给她。   染染展信一看,内容是衡州知府贺昌盗卖铁矿给宋国一事。   宋国自从宋悔上位,励精图治,鼓励农桑,看重商事,税赋收得多,国库富了之后,引得邻国觊觎,宋烸不得不派外交大臣出使各国,到处送银子,对大梁亦是连年进贡。   他们之所以不敢轻启战事,是因为宋国不产铜铁矿,武器多仰赖各国进口。   宋烸是个野心勃勃的帝君,一旦有了足够的兵器,有钱、有兵又有粮草,他能不想横扫六国、建立霸业?因此各国联合起来,不将金属矿产卖与大宋。   然这几年大梁吏治腐败,贪渎情况一年比一年严重。   去年,衡阳挖出铁矿,知府贺昌竟不上报朝廷,反倒派人封山,私自开矿,铸造兵器,卖给宋国。   尔东接着又将贺昌与宋国的往来信件交给染染。   这件事,璇玑阁已经追踪不少时日,直到确定贺昌会利用小年夜边关防守较松散之际以运送丝绸茶叶为名将兵器送往宋国,司徒渊才将消息报上擎天岭。   染染把信反复看过三次之后,从书案的抽屉抽出一本册子。   册子上面写满一堆在衡州附近任职的官员,其姓名、背景、性格、才干、入仕以来的表现。   再三推敲后,她模仿云曜的笔迹,写了三封信。   第一封是写给司徒渊的,让司徒渊给贺昌下药,敎贺昌心有余力不足,就算想把兵器往宋国送,也无法一一周全。   第二封是写给公孙寄的,让他说服衡州附近的官员以剿匪名义把这件事情捅破。她选定两个官员,他们都有军事背景,有他们出头,剿匪这个借口顺理成章。   第三封则是给秋品谦的,让他把这件事密报到皇上跟前,等剿出贺昌这条大蠹虫后,想尽办法别让朝廷中人把这件事给按下去。   之后,朝廷必会派钦差大臣加以彻查,钦差大臣的人选很重要,贺昌一个人无法弄出这么大的事儿,衡州、朝堂必定有他的同党。   卖了兵器,银子定会层层上缴,那么最高层在哪里?银子会缴到哪个层级?这种事很难查吗?不,简单得紧,她唯一不确定的是,云曜打算现在就搅动朝堂的局势,还是要再等上几年,选择最恰当的时机?   「染小姐,您确定吗?也许少主不想那么早动贺昌。」尔东看着手中信件,面露犹豫。   「贺昌是一定要动的,若是养肥了他和宋烸,将会埋下战乱隐忧,至于朝堂上那些,咱们就先打打草、惊惊蛇,让隐在后头的毒蛇跟着动一动,他们不肯动,就这么蛰伏在草堆里伺机咬人一口,那才叫做痛。总得让他们露出痕迹,咱们才能顺藤摸瓜,对不?」   见尔东、尔西还不执行命令,宁朝天火大了,怒道:「如果你们不想听染丫头的,就自己做决定,十日之内,你们几个东南西北,都不准给我踏进这屋子半步,否则你们的少主,你们自己医。」   尔东、尔西只好一拱手,说道:「知道了,我们马上把信送出去。」   尔东、尔西一离开,宁婶便叹道:「欺负他们几个老实人有什么意思,他们不过是奉少主命令。」   宁婶姓江名宛娘,三十岁上下,面容姣好,性子温和,处世圆滑,是个知书达礼的官家小姐,只是家里犯了事,父亲变成罪臣,因为宁朝天救下江家七口人,她才委身下嫁。   宁朝天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夫人,对她百般宠爱,宁婶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能遇上这样一位夫君。   这是桩美好的婚事,只是多年来夫妻无出,眼看宁大夫将近不惑,便也断了子嗣念头。   这些年,宁婶把心思放在小翔和染染身上,将他们当成亲生儿女。   人都是这样的,你待我有心,我便对你有义,染染感激宁婶的疼惜,对她也用起心思,她替宁婶把过脉,判断宁婶之所以至今无出,是因为当年小产伤了根本。   这个时代妇科医学不太发达,染染占了穿越之利,这一年下来,她日日为宁婶调养身体,病有没有根治尚且不好说,但宁婶的气色确实比过去好了许多。   「我这……不就是气不过吗!」   宁朝天的暴躁,只有宁婶劝得动,她拍拍他的手背,轻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与责任,少主不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义无反顾接下这副担子的吗?」   宁朝天敛眉,可不是吗,只是这担子,未免太沉重。   摇摇头,宁婶把沾满血的棉布丢进木盆里,准备拿到外头清洗,突地一阵阻止不了的恶心感涌上,她急忙放下盆子,冲到屋外。   见妻子有异,宁朝天紧张的追了出去。   染染皱眉,端起盆子,跟着走出去。   宁婶还蹲在墙边干呕不止,宁朝天已经迫不及待抓起她的手号脉。   染染不解的微歪着头,奇怪了,宁叔怎么一脸傻气?她放下木盆,走上前去。   宁朝天激动地一把抓住染染。「染丫头,你快给你宁婶婶看看,看看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他急得话都说不完整。   染染马上意会,拉起宁婶的手细细把脉,不一会儿,她笑弯了眉眼。「恭喜宁叔、恭喜婶婶,染染要有弟弟了。」   宁朝天望着染染,表情已经不仅仅是激动,染丫头真的治好了宛儿?!他一定要写信告诉师兄,说染染青出于蓝,不对、不对,现在重点不是写信,应该要马上开一副保胎药!   「宁叔傻啦,你还不快点把婶婶送回屋里,头三个月要再小心不过,你是当大夫的,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染染调笑道。   「知道、知道……我知道。」宁朝天一把将妻子打横抱起,羞得宁婶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可他才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又踅了回来,嗫嚅道:「少主……」   染染接下话,「有我在呢,宁叔已经施针五次,毒血全数逼出,剩下的,我来就行。」   「好,一有事,你马上让小翔来找我。」   「知道,放心吧。」   染染送走两人后,捡起木盆,将棉布清洗干净后,回到屋里,见小翔还是一动不动、深情款款地望着他的少主,她走到他身边坐下来,勾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低声安抚道:「不怕,少主很快就会醒的。」   「小翔、不怕。」   「嗯,那你去睡一下好不好?睡醒了,给少主摘花儿去。」   小翔松开云曜的手,说道:「现在摘。」   「不行,少主还在睡,你摘来了他也看不到,你先去睡觉,等明天天亮了,吃完早膳再去摘花,等你摘好花,少主便醒了。」   小翔想了老半天,这才点点头,起身走出屋外。   打发了小翔,染染坐到床边,看着云曜。   她知道他很厉害,十几岁的少年郎就能运筹帷幄、将天下局势尽握于掌中,她也知道他很辛苦,拖着病弱的身子,一步步朝目标前进。   她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八皇子这般尽心尽力,她甚至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可是她真的心疼他。   他是个温润的谦谦君子,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大受欢迎,更别说他有一副让人倾心的最佳容貌,不喜欢他,比喜欢他更困难。   所以她一天一点,慢慢喜欢上了,即使她并不确定这是不是好事。   染染飘远的思绪突地拉了回来,他又发抖了,这么冷吗?   她握住云曜的手,他的十指修长白晰,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可惜他不用来弹琴作曲,成日拿着一管毛笔写写画画,谋算心计。   染染将他的手贴上自己暖暖的脸颊,对他就是心疼、再心疼。   看他似乎觉得舒坦,眉目都舒展开来,她偏着头想了想,接着脱下鞋子,躺上床,再拉起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身子。   像是某种本能,她一靠近他,他就忍不住把她拥进怀里。   他的身体很冰,不过刚刚好,她的身子好,本就不怕冷,再加上一屋子的火炉,甚至让她觉得有些热,她贴着他凉凉的身躯,嗅闻着他带着竹叶味的体香,不禁圈住他的腰,头枕在他的手臂上。   他很舒服,紧绷的脸部肌肉渐渐放松,她也舒服,闻着似有若无的香气,靠在他宽阔的怀里,安全感慢慢聚拢,她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意识回笼,云曜深深吐口长气,又闯过一关了。   发觉怀中微暖,他张开眼,低头,就见睡得香甜的染染,她的小脸红通通的。原来是因为她啊,是因为抱着她这个小火炉,他才能睡得这样安稳?   真好,很多年没有这般,一夜无梦。   云曜发自真心微微一笑,第一次,他的笑容不是为了让别人安心。   前世的自己,身边没有苏染染,所以他汲汲营营、拚命往前奔跑,生活里没有甜味儿,只有苦涩,他相信,只要熬得够久,甜就会对自己失去吸引力。   没想到这辈子她出现了,他才晓得,在这么辛苦的日子里,有一点点的甜可以品尝,是多么幸福的事。   云曜想着染染、想着前世,想着重生的自己,也想着未来。   他总是想得很多、很深,总怕考虑得不够周全,自己的轻率会害了人,那么,把她留在身边,是轻率吗?   他想得很专心,连染染醒来了也没发觉,直到胸口被轻戳两下,他拉回心神,低下头,便迎上她的笑脸。   「你不痛了吗?」染染问道。   他不答反问,「你是谁?」   染染张大双眼,猛地倒抽一口气,夸张地用温暖的双手捧住他的脸,焦急的问道:「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我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啊,想起来了吗?」   云曜被她逗笑了,胸膛微微震动。   原本就好看到掉渣的帅哥,这么一笑,笑得小姑娘心花儿朵朵开,她非常乐意再讲三百个冷笑话逗逗他。   「染染。」   「嗯?」   「我想吃蛋卷。」   「好,马上、立刻!」   染染从他怀里翻出来,跳下床,穿好鞋子,蹦蹦跳跳的往外跑,可不一会儿她又跑了回来,趴在床边说道:「我是见你冷得厉害才和你睡的哦,你不要想太多,千万不可以叫我负责,我还小,负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这话,叫做欲盖弥彰,也叫掩饰罪行,明明就喜欢上了,却不敢招认。   云曜不免失笑,回道:「好,不让你负责。」   她想了想,「我挺喜欢和你睡的,抱着你像抱着冰冰凉凉的玉席子,很舒服。」   「很高兴我有这样的作用。」   「下次有需要的时候,千万记得叫上我,我们各取所需,好不?」   「可以。」   「一言为定。」   染染伸出小指要与他拉勾,云曜也伸出手,两人小指勾小指,肌肤相碰之处,再没有之前的冰凉,而是微微的温热,她这才松了口气。 第四章 京城一朵烂桃花   承轩三十九年,夏。   白驹过隙、岁月匆匆,一眨眼又过去了五年多。   这些年,有许多事改变了,有许多事正在进行。   当年孩子出生后,宁朝天感激染染把妻子的痼疾治好,便让染染替儿子取小名。   染染想了想,取了色色这个小名,她是这样解释的,「染色嘛,这样人家才会把我们姊弟想在一块儿。」   宁朝天打死不愿意。   染染又说:「要不……染料、料料?染坊、坊坊?染剂、剂剂……」   在她提出一连串让人哭笑不得的名字之后,宁朝天决定放弃她,改去找云曜。   染染不死心,追着他道:「要不然叫宁采臣好了,不过他要是遇上聂小倩可别怪我。」   聂小倩是谁?是个鬼!   知道答案,宁朝天气得要追打染染,幸好她有小翔牌云霄飞车,没错!小翔升级了,从飞行伞变成云霄飞车。   最后,云曜帮宝宝取名宁容,意指有容乃大。   至于后宫,在得知丽妃透出那点儿杀气后,云曜便传信给雨、雪、风、霜。   一瓶药,梁梓瀚大病一场,御医们纷纷表示无能为力。   待他清醒后,他照着雪姑姑的话,收起聪明睿智,隐藏机敏伶俐,他不再喜欢读书,只爱舞弄刀棍。   也在清醒的那个晚上,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父母受的冤屈,更知道这个世间他还有个嫡亲哥哥,正在远方悉心为他谋划一切。   这让他豁然明白,为什么所有的父母皆重男轻女,独独他的母妃对自己视而不见,他哭了一夜,翌日,像换了个人似的,周身透着一股不似这个年龄的沉稳。   从那日起,他避着人,更加勤奋学习,他像贪婪的水蛭,从任其安和杨鼎闻身上不断及取知识与本领。   当他不在皇上面前刻意表现后,再也不能成为丽妃的助力与梁梓雅的骄傲,梁梓雅渐渐无视他,而丽妃更是三番两次欲置他于死地。   幸好雨、雪、风、霜在,护着他逃过一劫又一劫。   这种幸运看在丽妃眼里,更坚定他是天龙星转世的想法,相信他有上天相助,这让她不敢再妄动,如果她让梁梓瀚死于非命,她的梓杉是否会因此遭受天谴?于是她改震法,把梓瀚推到台面上,让皇后与太子视他为敌,企图藉由太子党的势力铲除梓瀚。   只是皇后怎么会把一个年稚平庸的皇子看在眼里,因此在后宫的最后两年,梓瀚平安度过。   十四岁时,梁梓瀚出宫立府。   他向皇上表示,不愿在朝堂掌事,愿为父皇带兵对抗外敌,此举得到皇后与太子的大力支持。   一来,朝堂上可用的武官寥寥可数,且庸才居多丄一来,除当年宁王连根铲除的匈奴之外,因大梁国势渐弱,周边诸国蠢蠹欲动。   梁梓瀚愿意领兵打仗,对朝堂而言,自然是好事一桩,更何况他与太子「交好」,日后有他做为臂膀,皇上乐意、太子高兴,唯一感到不满的,只有丽妃。   四年下来,他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打过无数场战役。   刚开始户部受柳信与太子之命,对梁梓瀚处处宽待,但随着他不断打胜仗、声誉渐长,隐隐有压过太子之势后,户部开始对他百般刁难。   打仗就是烧银子,又要马儿肥,又要马儿不吃草,理论上是行不通的,但户部尚书贺楠摆明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要是连军粮都要将军自己想办法,便可理解边关将士有多辛劳,而平民百姓又怎么乐意让子弟从军。   幸而梁梓瀚有个好哥哥,云曜的璇玑阁里要钱有钱、要粮有粮,更别说是消息、战略和人才,凡是梓瀚想要的,云曜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他面前,在各种条件齐备之下,梓瀚想打败仗的机率很低。   渐渐的,所有当兵的都晓得,只要能入八皇子旗下,不但能吃饱喝足,还能建功立业。   就这样,梁梓瀚一年一年累积无数的功勋与声望,他在掌握大梁二十万兵马的同时,也赢得「战神」的封号。   凡周遭诸国想开启战争,一旦确定领兵将军是梁梓瀚,就会偃旗息鼓,不敢轻易挑衅。   这样的梁梓瀚,经常让皇上想起当年的宁王。   他始终不明白,忠君爱国的老三为什么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为何要占领匈奴土地与楚国联手打进京城,他的脾气虽然又硬又臭、不懂得恭谨谦卑,但他一心为国为民,这是谁都看得见的啊,难道……这张龙椅就真的这么吸引人,让他不顾妻儿性命,与父亲反目?   皇上后悔过,倘若他早点定下太子,是否就不会让皇子之间生隙,不会让宁王存着不该有的心思?   他当然怀疑过柳信,只是当年柳信带回来的罪证确凿,谁也无法反驳。   宁王之死,是皇上心中最沉重的痛。   幸而有梓瀚在,这孩子和当年的宁王一样,容貌肖似自己,且聪慧不输宁王,若非当年一场大病,伤了脑子,他不得不另寻出路,弃文从武,如今肯定能在朝堂上成为他最得力的臂膀。   不过这样也好,倘若梓瀚留在朝堂,说不定会引起太子的猜忌。   太子平庸昏昧,却阴险刻寡,善妒恶毒,这样的人不足以为帝君,只是天龙星诞在太子府邸,不立他,能立谁?   身为皇帝,绝对不乐见子孙为夺嫡而兴起一场腥风血雨。   可是钧沛打小便被众星拱月捧着,骄纵任性些自是无妨,但年岁渐大,依旧不喜读书,成天斗鸡赌狗、不思上进,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幡然觉悟,撑起梁国大局?   想着梁钧沛,再想想梁梓瀚、宁王,皇上心底烦躁渐升。   云曜放下秋品谦送来的信。   在云曜的指点下,多年来,秋品谦渐渐取代柳信成为皇上的心腹,便是东宫太子也得对他客气三分。   云曜颇感欣慰,看来皇上也开始怀疑梁钧沛是否适合当皇帝了,幸好,皇上还没昏庸愚昧得无可救药,瀚弟这次班师返朝,应该封王了吧,该娶谁呢?若是当年镇国公一族,没有受皇后柳氏陷害,那个粉雕玉琢的六小姐,应该是瀚弟的良配吧,可惜……   他想起云霜寄来的信,她在信中提到,一个六岁女娃儿和十岁的瀚弟竟然会立下同生共死的誓约,是怎样的感情能够这般强烈?   云曜轻喟,当时应该为瀚弟想尽办法保下镇国公府的,但他担心打草惊蛇,过早曝露璇玑阁的立场,却让瀚弟因此失去挚爱,他深感抱歉。   五岁那年,自己随着公孙寄、曹建和宁朝天逃出宁王府,途中,病痾入死,而后重生一回,他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前辈子的自己太心急,他深怕自己的身子撑不久,瀚弟十二岁那年,他就华丽丽的登场,唉,看来他不知不觉也被染染影响了。   如染染所言,璇玑阁阁主有麒麟之才,得麒麟才子得天下,他一进京,便深受皇上与太子的看重。   他施展长才,把京城局势搅得一团混乱,太早把瀚弟摆在台面上。此为过一。   他心疼瀚弟,一意守护,不教他受半点伤害,他派无数人保他平安,却没想过,爱之足以害之,在风调雨顺中长大的瀚弟,哪有能力历经风雨霜雪的摧折。此为过二。   于是最终,他失败了。   瀚弟被皇上下令圈禁,眦睚必报的太子又岂会放过他,圈禁期间,一碗鸩酒,夺去了瀚弟的命,而他则逃回擎天岭,终生抑郁。   数年后,皇上驾崩,皇上离世之后十天,他也死了,享年二十四岁。   重来一回,云曜再不允许自己冒进,他按部就班,慢慢布局。   在秋品谦的帮助下,朝堂上已经安插若干贤臣,他们有能力,懂得与柳信周旋,便是皇上再昏昧,大梁不至于岌岌可危。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在柳信尚无察觉时,礼部、刑部、兵部已经掌握在瀚弟手里,接下来就是要处理吏部、户部和工部。   工部尚书赵子简倒是个堪用的,虽然心向着太子,但这人是墙头草,很懂得忖度局势,若瀚弟够强,此人必会倒戈,不足为惧。   那么只剩下吏部和户部,这两部柳信与太子打死都不会放手,吏部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太子想安插自己的人,就得牢牢掌控此部,而户部掌管天下土地、户籍、赋税、财政收支,有钱才有胆,太子自然也不会放过。   眼下云曜的优势在于,太子党深信六部依旧掌握在自己手中,殊不知这些年秋品谦帮着在朝堂里埋入的人马绝不会听令于太子,届时若非要百官选边站,瀚弟的势力绝不会弱于太子。   所以……摘下天龙星之后,就该对户部动手了。   这一世,云曜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再冒险躁进。   这一世,他把瀚弟训练成能够吃苦耐劳、坚毅果敢的英雄人物。   这一世,他不从皇后、太子、柳氏身上动手,而是先把下面的人一个个理清,最后再擒首匪。   这一世,他只允许自己成功,不准失败。   闭上眼睛,云曜轻轻靠着椅背,他已经二十三岁了,如今只剩下一年的寿命,而皇上的身子虽有陆叔帮忙调养,却也已是强弩之末。   最后一年了,他不想华丽丽登场,但是京城,他必须去,决战日将近。   「不许!不可以!小翔,你再这样,我要生气喽!」染染端着一盘蛋卷左闪右躲,企图躲开小翔的偷袭。   问题是,扎了八年马步下盘依旧不稳的染染,凭什么敌得过小翔?若不是小翔话说得不清楚,脑子简单了些,凭他的武功,下山去闯荡,拿个武林盟主也不是不可能,因此从厨房到书房不长的路,一大盘蛋卷只剩下小半盘。   听见染染的声音,云曜不自觉扬起笑意,那是发自肺腑的愉悦。   染染长大了,十四岁的她,眉目虽然长开,样貌却没有改变太多,和六岁时看起来并无太大差异。   她本来就是个小美人儿,还是个颇受欢迎的小美人,自然是走到哪儿都众星拱月,更何况这几年璇玑阁女神医的名号传了出去,不少病人特地上擎天岭求医。   她倒是来者不拒,只要付得起银子就医,管他是江洋大盗还是皇亲贵族。   宁叔骂她没节操,她笑着反问,「节操一斤值多少?」   气得宁叔吹胡子瞪眼,发誓永远不跟她说话。   一个揣着气呢,一个却像无事人似的,饭照吃、玩笑照开,完全无视宁叔的臭脸。   面对这样的小姑娘,宁叔的气能维持多久?哪次不是草草收场。   即使如此,宁叔对染染的偏爱,人人都看得出来的,他不但将一身绝学悉数传给她,还逼着陆叔把看家本领也教给她。   宁叔甚至曾私底下悄悄对他说:「染染老在你身边睡觉,虽然你没对她做什么,可她总是个姑娘,名节得顾着。」   宁叔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宁叔也默许把引蛊这件事丢到九霄云外?   是吧,这么疼爱染染的宁叔,怎舍得亲自送她赴死,这样……非常好。   但宁叔没说错,从他十八岁那个冬天病发后,冬天一到,染染就会蹭上他的床,她说这叫各取所需,他怕冷、她怕热,两人躺在一块儿,方能安寝,为何不帮彼此一把?   她说得冠冕堂皇,可让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受到帮助的,只有自己。   可她老是嬉皮笑脸的道:「你不行把我踢下床,我就认床了,非得少主这张床,我才睡得好。」   她的好意,他全知道,她的小女儿心态,他全看在眼里。   没错,染染很喜欢他,只差没当面问他到底要不要娶她。   那他喜不喜欢染染呢?无庸置疑,当然喜欢,而且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恨不得将她留在身边,一生一世。   只可惜他的一生这么短,他怎舍得耽误她?   所以他会尽全力待她好,但是没有承诺、没有未来,他与她之间,只被允许拥有当下。   染染奔进书房,把蛋卷往桌上一放,急忙说道:「这些全是做的了。」说完,她飞快旋身,张开双臂,阻挡小翔。   「小翔要。」小翔不依不挠。   「不行,你已经吃太多了,再吃下去,会吃不下饭。」   「小翔要。」小翔指着蛋卷,鼓起腮帮子,长长的睫毛搧啊搧的,在白白的皮肤上映入两道阴影。   染染看着小翔,实在觉得老天爷不公平,小翔明明已经十八岁了,却还是可爱得让人想捧住他的脸狠狠啾两下,不过纵使「美色」当前,她还是要坚守立场。「不行!做要是再这样,下次不做苹果派给你吃了。」   云曜的屋前有一棵苹果树,结的苹果又大又甜,每到结果季节,三个人会在树下,一面啃苹果、一面聊天,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是那个时候,她讲出白雪公主的故事,云曜问了玻璃棺,而小翔闹着要吃苹果派,直到很久以后,染染才晓得,云曜为什么对玻璃棺感兴趣。   小翔恨恨的一跺脚,伸出五根手指头。「五根。」   「不行,一根。」染染同他讨价还价。   「四根!」   「一根。」   两人为了几根蛋卷在那边闹,云曜却看得心情飞扬。   终于,云曜开口了,「行了,就一根,再闹的话……」他拿起一根,作势要掰成两段。   小翔急忙道:「好啦,一根!」   终于拿到蛋卷,小翔用力从鼻子哼气,走出屋外,一个纵身,飞上屋顶,他要慢慢享受最后的美食。   染染这才松了口气,小翔越来越不乖了,看来她得想个办法好好整顿。   她转过身,面对云曜,指指蛋卷,说道:「吃吧。」   云曜拿起蛋卷细细品尝,这是他百吃不腻的滋味,以前没吃过,这是染染的独门点心,为了做蛋卷,那副工具,听说让曹叔折腾了好几天。   「染染,我想进京城了。」   「去帮八皇子?」染染虽是这么问,但心里有数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而且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梁梓瀚长得够大,名声闯出来,能力也磨出来,现在推他上位,阻力会小得多。   「对。」云曜回得笃定。   她始终没弄明白过,他为什么这么热衷国家大事,待在璇玑阁里过着与世无争、自在逍遥的日子不好吗?但她不曾开口问过,毕竟他那么聪明,若不是非做不可,他又怎么会拿命相拚,就像她也从来不问他,为什么人人都认定他们关系匪浅,独独他,不说半句明白话。   染染点头,「比起四年前,八皇子确实更有资本和太子一争,但那个……天龙星?」   「你不是已经帮我想出办法了?」他笑着反问。   她是个聪明到令人害怕的姑娘,有几次他都要相信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了,毕竟他能有一番奇遇,谁晓得她是不是也遇过什么事情。   两人相视而笑,染染看着他俊逸非凡的脸庞,这些年药用得少,脾胃转好,再加上夜里睡得妥当,他脸上多出几分红润,再无初识时的苍白樵悴,俨然成了个会让少女芳心大动的翩翩君子。   她曾经暗忖,他会不会就是那个与自己约定在奈何桥相见的男人,只是目前这个问题的答案,依旧无解。   「好吧,什么时候动身?」染染问道。   「你可以留在擎天岭。」云曜不愿意她遭遇危险,就算他布置得再仔细,也不敢预言能够平安顺利。   一、二、三……六年了,从第一次被他留在书房里背书,她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信、一起谋计,两人之间已经不是普通默契,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会不知道他心所想。   一弹指,染染说道:「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富贵险中求,走吧,捎上我,我们手牵手、心连心,一起创造未来的财富。」   他笑了,她哪里想要什么财富,真想要的话,开口讲一声,他立刻命人用金元宝堆满她的屋子,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跟在他身边。   离不开他吗?是啊,他也不愿意离开她,想要时刻把她带在身旁,只是他来日无多,这样自私,好吗?   京城繁华富庶,街上百姓往来频仍。   不久前,八皇子班师回朝,宰相柳信代替皇上出城门迎接。   现在不是用膳时辰,但各酒楼饭馆都坐满了人,不是在讨论这次战役,就是在听说书人讲段子,而段子内容,多与八皇子有关。   年初,边关蠢蠢欲动,传来齐国联合周、楚,连袂攻打大梁的消息。   听到三国联军,朝中老臣吓得魂飞魄散,皇上派柳信到璇玑阁取经,但柳信被怠漫了,整整在山门外站足两个时辰方被迎入。   多年来,柳信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几时受过这种气,但璇玑阁阁主云曜言谈举止客气、有礼有节,让柳信无法寻借口发作,不过他向来是个眦睚必报的小人,这口气只是暂且吞下,哪能就此算了。   柳信与云曜谈起三国联军,云曜提的战略很简单,说到底就是要钱、要粮、要百战之师。   柳信直言道:「除了百战之师,其他的朝廷拿不出来。」   云曜苦笑问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场仗,怎么赢?」   柳信明知道云曜讲的是事实,返京后还是倒打璇玑阁一耙,他恨恨的道:「如果朝廷有这三样,何须云曜筹谋?既然云曜提到钱,就让璇玑阁把这些年赚的银子捐出,投入战役。」   这个建议,连皇上都知道有多离谱,便是朝中大臣也觉得不齿,别人帮不了忙,就心生怨恨、反咬一口,实非君子所为。   秋品谦建言道:「此举为杀鸡取卵,倘若游玑阁不在,日后朝中有难,要向谁请教?」   秋太傅所言,皇上明白。   可柳信不知道打哪里来的消息,竟说璇玑阁近年来靠买卖消息、解答疑惑而赚得钵满盆溢,这种没本钱生意,靠的就是国家安定,倘若朝堂危急,璇玑阁要往哪儿赚银子。   无本生意?说这话的人太浅薄,光是建立消息管道就不晓得要投注多少人力和银子,所幸云曜擅长经营,又有公孙寄和司徒渊联手,才能让那些管道转个弯儿变成赚钱营生之道。   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柳信说得头头是道,好像璇玑阁能在短短十几年内建立声誉,全拜皇上认真朝政、百官齐心治理之福。   这种话,哪个皇帝不爱听?   因此皇上明知道此举对不起漩玑阁,还是决定这么做了,只是改征用为借用,但被朝廷借去的银子,谁敢讨要,皇帝座下几千几万把刀,有命讨,没命花。   教人难堪的是,皇上竟派持反对立场的秋品谦上山要钱。   为人臣子,秋品谦不乐意,也得奉旨。   没想到,他才刚入座,云曜就将这几年来璇玑阁靠着买卖消息和解惑赚钱的帐簿放到他面前,确实很多,但远远不及柳信信口雌黄的那个数目。   云曜让秋品谦在璇玑阁住上十数日,再把帐册和银两带回去给皇上。   云曜说:「总得让皇上记得秋叔叔的这份功劳,让皇上明白,你是如何劳心劳力说服璇玑阁把银两贡献出来。」   此举令秋品谦大惊,他这才明白,云曜是刻意惹恼柳信的。   待日后云曜出现京城,处处与柳信作对、扯太子后腿时,旁人自会认为是璇玑阁在报一箭之仇,而非替八皇子谋划,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曝露真正的目的。   就这样,秋品谦带回二十万两纹银的同时,也带回璇玑阁遣散手下、关闭阁门的消息。   这件事,让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柳信,说他为人不厚道,只不过去一趟璇玑阁,便逼得人家倒阁,此人心胸狭窄,万万不可与之为伍。   为此,皇上也暗恼柳信,以后朝中有疑问,还有谁能相帮一把?   这番布置,让云曜在京城出现变得理所当然。   然二十万两纹银远远不够大军所需,谁敢提着命去打这场仗,但八皇子自愿领命率军前往。   感慨儿子在危难时挺身而出,皇上将大梁全国三十万大军全交到他手上。   这件事让柳信与太子心生不安,除非能把梁梓瀚紧攒在手中,否则日后若有异动,此人定是大患。   明面上,云曜给了朝庭二十万两,但暗地里,他给梁梓瀚数百万两银子和数不清的粮米及战马,这点钱于他而言不算回事儿,但他就是不愿意透过柳信的手给。   总之,最后这场仗打赢了,而且打得相当漂亮,只花了短短五个月的时间,便让三国使臣进京投递降书。   柳信质疑过梁梓瀚的军资,但梁梓瀚每一笔帐都记得清楚楚,全是他派人向大梁富商募得的,他派谁?自然是公孙寄,几千间铺子,东边募一点、西边募一点,钱财自然滚滚而来。   梁梓瀚得胜的消息传回宫里,皇上龙心大悦,接连几日都歇在春晖宫里,连呆头呆脑的梁梓杉都被皇上狠狠夸奖一顿,何况是梁梓雅。   此事对丽妃而言,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得到了皇上的注意,忧的是,即使她心中已认定梓瀚就是宁王妃的次子,但是毫无证据可以证明。   今日早朝,皇上封梁梓瀚为靖王,而丽妃晋为丽贵妃,无数的赏赐像流水似的进了春晖宫,看得后宫众妃嫔既羡慕又嫉妒,皇后那张脸更是青白交错,精彩万分。   与此同时,皇上也斥责年过四十的太子与皇孙梁钧沛无德无能。   这事儿让梁梓雅心情愉快,她骑上快马,领着侍卫,上大街去。   她要去找与自己交好的高门千金们好好炫耀一番,现在母妃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董哥哥再打几场胜仗,而太子继续无德无能,说不准父王会废黜太子,改立她的哥哥当太子,到时满京城的名门淑媛,谁不把她捧得高高的?   这会儿,她又承认梁梓瀚是她的亲哥哥。   越想越开心,梁梓雅挥动马鞭,马儿吃疼,奔驰得更快。   一名小童扶着祖母横街走过,小童发现有马匹从远方急驰而来,他想快点把祖母拉到对街,却没想到一个用力,祖母没站稳,摔坐在地,眼看两人就要被马蹄踩踏……   一名少年横空飞出,一手拉起老妇、一手拉起小童,即时退到街边,险险逃过一难。   而梁梓雅在看到老妇人的同时,用力扯紧缰绳,马儿前两腿上抬,差点儿把她给摔下马背,待稳住马儿后,她怒气冲冲的跳下马背,朝着小童与老妇跑去,大声骂道:「你们不要命也别挡在路中间,是想谋财吗?可别当所有人都是冤大头!」话音方落,她手中的马鞭便往小童脸上甩去。   少年见状,手一扬,她手上的马鞭立时被抢走。   梁梓雅错愕,她甚至没看到对方动作,马鞭怎就落到对方手中了?她脸色铁青,却见少年得意洋洋地用鼻孔对着自己。   她从小受宠,哪有人敢这般对待她,她顿时火气上扬,举拳朝对方脸上打去。   可少年一身武功,哪会轻易被打中。   一拳不中、再一拳、再一拳,但拳拳落空,梁梓雅气炸了,扬声一喊,「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她身后的宫廷侍卫阮原坤奉令上前,与少年对招。   马车里面的云曜和染染互视一眼,才刚进城就碰到这事儿,是运气太好,还是这种鸟事在京城大街日日上演?   他们听见尔东下马车上前道歉,他想大事化小,可那姑娘蛮横,张牙舞爪地指挥阮原坤连同尔东一起拿下。   云曜撩起车帘往外看,双眉蹙起,倒不是担心小翔打输,而是那些与小翔和尔东对打的并非普通百姓,依那副打扮,应是宫廷侍卫,换言之,小翔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若官府中人闻讯赶来,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你去看看老妇人伤了没?」云曜对染染说。   染染点点头,与云曜双双下马车。   染染走到老妇人面前,见她全身抖个不停,连忙为她号脉,然后进一旁的铺子里借来笔墨,开好药单,再拿出五两银子,让小童领着祖母去抓药。   与此同时,云曜走到小翔身前,一拱手,对众人说道:「请各位先生手下留情,舍弟行事莽撞,得罪诸位,还望见谅。」   只消一眼,梁梓雅再也移不开视线。   哪来这样一位光风霁月、卓尔不凡的男子,她深深着迷了,心儿狂跳,彷佛要跳出胸口似的,一张娇俏的小脸,瞬间浮上朵朵红霞。   「公主。」   阮原坤曾陪伴柳信到过璇玑阁,很快便认出云曜,此人胸怀千里,非凡夫俗子,结交已是不及,怎能与之为敌,他立即下令其他人住手。   云曜自然也认出阮原坤,一声几不可辨的叹息升起,原没打算这么早露脸,经此事,恐怕接下来数月得深居简出,否则柳信那贼子……想到这儿,他不自觉双眉一凛,眉心带出几分薄愁。   他这副忧郁的模样,让梁梓雅醉心不已,好一会儿后,她回过神来,走上前,印起头问道:「我是明华公主,你是谁?」   既然身分无法保密,云曜索性大方回道:「在下云曜,还请公主原谅小弟鲁莽。」   「原谅?」梁梓雅刻意走到小翔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   小翔受不了她身上的脂粉味,忍不住抡起拳头要朝她挥下。   「小翔。」云曜低喊一声。   小翔看看少主的脸色,撅起嘴,乖乖松开拳头,可仍是气不过,下巴抬得高高的,用力哼一声。   「我是想原请啊,可你的弟弟长得人模人样,性子却挺讨厌的。」梁梓雅冷哼一声。   「还请公主见谅。」云曜再次拱手,与梁梓雅对望。   梁梓雅被他这么一看,脸上红晕更深,一跺脚,哪还有气性,她害羞地将手伸到小翔面前,说道:「把马鞭还给我。」   小翔又哼一声,一副谁希罕的模样,把马鞭递了回去。   送走小童和老妇人的染染,走回云曜身边。   两人并肩站在一块儿,男的温润如玉,女的娇憨可人,一双金童玉女似的人物,让人转不开眼。   只是,看在梁梓雅眼中,分外不爽快,她是一个不乐意就会动手将宫婢给杖毙的人,而染染的出现何止让她不开心,于是她再次扬起马鞭,往染染脸上甩去。   这几年染染的武功是白练的,连马步都扎不稳的人,怎能避得过马鞭,云曜直觉把染染拉到自己身后。   小翔更生气了,在马鞭即将落到云曜身上前,再次将马鞭抢了过来,他怒气冲冲的指着梁梓雅的鼻子道:「你、坏!」   云曜也来气了,皱着眉头道:「不知舍妹做错什么,值得公主出手教训?」   原来是妹妹啊,弄错了,梁梓雅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小声道:「对不起啦,我不知道她是你妹妹,还以为是你的妻子呐。」   染染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这位大小姐的意思之一是,如果站在他身边的是妻子、情人或女朋友,受她这一鞭就不冤枉?意思之二则是她看上了云曜,谁敢沾上他,谁就该死?   不是说古代民风保守,女子谨守三从四德;不是说古代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背《女诫》、《妇德》为娱乐,怎么她就碰上一个脸皮这么厚的。   见云曜不语,梁梓雅凑上前,近得几乎要贴上他的身子。   他随即退后两步。「公主请自重。」   梁梓雅觉得好笑,她喜欢的东西,本就该乖乖送到她手中,她喜欢的人,只消透露一声,隔天就会乖乖出现在她宫殿里。   她之所以十八岁却尚未成亲,还不是因为父皇帮她挑的人她都不满意。   十五岁时,父皇替她赐婚刘尚书家的嫡长子刘裕,她把人约出来一看,失望极了,就算他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又怎样,长成那副德性,她又不是瞎的,怎么肯将就委屈。   于是她让刘裕亲自向父皇退亲,可他迟迟不敢开口,直到成亲前一个月,刘府还没有任何动静。   公主有这么好娶的吗?他想娶,也得她乐意嫁啊。   于是她气得让人偷偷放火把刘尚书家给烧了,不但烧死几个下人,刘裕也因此丧身。   人人都暗暗猜测是梁梓雅动的手,因为前一天她才闯进刘府指着刘裕的鼻子骂他孬种,还说情愿让刘裕死,也不会嫁给他,谁知事隔一天,刘府就遭遇祸融,只是苦无证据,谁敢攀咬公主。   那日起,每每皇上想再为梁梓雅赐婚,大臣们一个个退避三舍,好像整个京城里的名门公子,一夕之间全都订下亲事。   为了这件事,母妃狠狠责骂她一顿,还禁足一个月,她差点儿活活被憋死,她的婚事也因此耽搁下来。   可是她不怕,她就是要找个自己喜欢的,才不要将就那些歪瓜劣枣,如今遇上了,她才不会轻易放过。   见云曜板着脸,梁梓雅却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娇声道:「你生气啦?别生气,方才就当做是我不对,好不?」   云曜不语,静静盘算着该怎么脱身。   染染望了云曜一眼,知道他心中为难。   如果对方是正常男人,他可以诉之以理,若对方是个混混,也可以让小翔用武力降伏,偏偏碰到这号不按牌理出牌、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公主大大,真正是出师不和。   突地,梁梓雅一把抓住云曜的手,笑道:「好啦、好啦,我原谅你弟弟,不过你得请我吃一顿饭,就到……」她指指不远处的杜康楼。   云曜挣开她,将双手负在身后。「是不是请公主吃一顿饭,今日之事就算揭过?」   「是。」梁梓雅笑着点头,心里却想着,今日之事揭过,可过了今日,两人的事才要开始。   「那好,公主请。」云曜微微欠身,左手一摆,让梁梓雅走在前头。   梁梓雅先到小翔跟前,命令道:「把鞭子还给我。」   这次小翔可不依了,谁让她欺负染染,他别开头,把鞭子往地上一扔,走到云曜身后,又骂了一句,「坏人!」   梁梓雅又来气了,用力一跺脚,指着小翔道:「看在你哥哥的分上,我不同你计较。」   转身,她往杜康楼走去。   云曜在染染和尔东耳边说上几句,染染点点头,笑开。   一行人进了杜康楼,向掌柜要了一间二楼雅间。   染染径自走到梁梓雅身边说道:「公主,你头发乱了,妆容花了,不如咱们先上楼整理整理。」   闻言,梁梓雅心中一急,难怪云公子见着不喜。   染染朝云曜和小翔道:「大哥、二哥,你们先在楼下等着。」说完,她领着梁梓雅上楼。   阮原坤自然是要跟上的,他是公主的随身护卫,当然要贴身保护公主安全。   两人进入雅间后,染染上下打量梁梓雅,煞有其事的道:「瞧,连衣服都脏了。」她指指梁梓雅的衣摆。   梁梓雅又是一跺脚,怒道:「可不是嘛,都是那个可恶的老妇和小童。」   染染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皇上的家教可真是好,教养出这种公主,要是送出去和亲,洞房花烛夜过后,大概就要开始准备打仗。   「公主别急,小女子去向掌柜要一盆水,很快就能打理好。」   「嗯。」梁梓雅点点头,难得对染染露出友善笑意。「你比你那个不懂事的二哥好多了,以后我会善待你的。」   善待?她还真当自己已经嫁让曜成为她和小翔的嫂嫂?染染受不了的撇嘴,真不知道她是脑袋不好,还是太过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宇宙是绕着她运转,不过这些不满都只能想想而已,表面上她仍假装恭敬的道:「谢谢公主。」   染染离开雅间,下楼,向掌柜的吩咐几句后,飞快走出杜康楼,她一坐上马车,尔东立刻飞快驾车逃离。 第五章 青楼名妓被杀案   明知道是那个什么鬼公主的耍花痴,赖不到云曜身上,可是甫进京就招惹这么一号人物,往后还有安生日子过吗?染染真的好想到处逛逛,难得从乡下地方来到繁华都会,难得手上的银两多到可以迭积木,她还没享受当败家女的风光,就要被禁足了,她能不埋怨吗?   望着她气嘟嘟的包子脸,云曜无奈苦笑,他拍拍她的肩膀,问道:「确定不跟我去靖王府?听说八皇子英姿勃发,凡女子都会倾心。」   靖王府与云府背对背相连,出入大门完全向着不同的街道,因此谁也想不到两座府邸是如此相近。   云府是打从梁梓瀚立府后就备下的,这辈,一点一点挖,一寸一寸修,两府之间有密道、有密室,还有相通到外的逃生甬道。   对这一天,云曜已经期待多年,再次看见瀚弟,他肯定不是前世那个苍白、羸弱的少年郎。   前世,瀚弟与太子在朝堂上因政见不同而争执,之后被太子命人殴打,从此身子骨没有爽朗过,今生,他行军练兵、驰骋沙场,定是打磨出一副健壮的身子骨。   他期待今日的见面,亦期待把染染推到瀚弟面前,染染聪慧,若能留在瀚弟身边,日后在朝堂上定能多分助力。   「嘿嘿嘿。」染染皮笑肉不笑地道:「谁的英姿可以强过我们家小翔?有,两个,一个尚未出生、一个已经老死,所以我们家小翔永远占排行榜第一名。」说完,她朝屋外的小翔瞥去一眼。   小翔乐坏了,「飞」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道:「染染,好。」   她顺势摸摸他的头,像拍小狗那样。   真怪,小翔分明比染染大四岁,可在她身边,就像个娃儿似的,任她搓圆捏扁。   染染瞄了眼书架,伸出手,小翔意会,走到架子前抽出一本书,递到她手中,她脱去鞋子坐到软塌上,小翔也跟着背对着她坐好,她便把小翔的背当枕头靠着,小翔则乖乖当个尽责的引枕。   云曜失笑,她打算气多久,都两天了,包子脸还不消,他戳戳她的脸,说道:「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见到尊贵无比的靖王爷。」   「所以呢?」她无可无不可的反问。   「所以什么?」   「这尊贵无比的人,是长了三颗眼睛还是两张嘴?待少主大人回来,可得好好与我分说分说,让我长点知识。」说完,她背过云曜,又去翻他书案上的信件。   云曜颇有些无奈的看着她。   自从她帮忙处理盗卖铁矿的事情后,这些年来,璇玑阁的大小事,他对她无一隐瞒,除了他和瀚弟的身世之外。   他不但教会她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也让她参详定计,她没有一次令他失望。   如此诸葛之才,若能成为一国之后再好不过,可惜瀚弟已经成亲,妻子何贞静还是他亲自挑选、由秋品谦向皇上推荐的。   何氏之父何湛为四品大员,没有外家助力,不会在太子跟前惹眼,但何湛是个有才有能、刚正不阿的,日后定会有大造化。   而何贞静温良恭俭、贤良淑德,且有见识,并非胆小怯懦之人,这样的女子堪为皇后。   即使最后结果不能如他所想,无法将瀚弟推上那至尊之位,待他不在了,若染染能与瀚弟结同心,她必能助瀚弟一臂之力,而瀚弟也定能护她周全。   云曜轻叹,「梁梓雅之事,事出突然,谁也没想到。」   「可不是嘛。」染染很敷衍的附和。   都说女人心眼小,她还自诩是个心宽的,可是光想到梁梓雅是梁梓潮的双胞胎妹妹,她的心就宽不起来。   虽然太子很烂,可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云曜非得挑选梁梓瀚,难道没有别的皇子堪用?虽然五皇子不出色,但比起太子,也不算太坏,只是身子弱一点,可人家赢在年纪,好歹五皇子三十三岁了,阅历比十八岁的少年来得多,何况正常的十八岁少男平常都在做什么,刷手机'搞初恋、准备考大学呗,让这样的人来主导国家未来发展,她连想都不敢想。   虽然梁梓瀚打了不少成功战役,令人刮目相看,只不过有梁梓雅这个妹妹,让他的分数直接扣到不及格边界。   「染染,别闹脾气,陪我走一趟吧。」云曜好言道。   「不去。」   「给个好理由。」   「我怕碰见公主大大。」   「放心,我与八皇子见面,除心腹之外,不会有别人。」   「没有公主大大,还有婢女小小,再不还有宫娥姑姑,咱们家少主一副好样貌,谁晓得出门还要沾多少腥儿回来,染染胆子小,怕又遭波及。」   没错,染染就是在生气吃醋,他们相处多年,她都还没在他身上烙下标记,载明「苏氏专用」呢,梁梓雅就抢上来贴标签,当她是死的吗?对那个梁梓瀚,她是迁怒迁定了!   「染染是在怨我?」   「岂敢。」说着,啪一声,她把书给阖上,拉着小翔往外走去。   最终,云曜还是没能带染染一同来到靖王府。   云曜看着熟悉的靖王府,这里的一草一木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是前世瀚弟没有封王,府门挂着的牌匾是八皇子府而非靖王府,随着傅珩的引领,他走进潮弟的书房。   还是有些不同,前世瀚弟的书房里只有书墨香,而这一世,书房里多了几柄刀剑陈列,墙上还挂着弓弩,而书架上除了治世宝典,还有各种兵书,以及他费心搜罗来的风情游记及孤本。   没错,他想明白了,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个江山早晚是瀚弟的,瀚弟必须要能面对各种困难,既然他无法把这些磨难排除在瀚弟的生命之外,他能做的,就是帮助瀚弟变得更强大。   感受到身后的动静,云曜转过身,他先看见的是风、霜、雨、雪四人。   她们上前,一股脑儿的跪在云曜身前。   他急忙扶起四人,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们了,瀚弟能有今日,四位厥功至伟。」   她们想念璇玑阁、想念擎天岭上的老友,她们有满肚子的话想对少主说,但小少爷还站在门边,她们只好暂时按捺下满心激动,退到一旁,让两兄弟好好叙话。   梁梓瀚终于见到哥哥了,此时此刻,两人内心都是波涛汹涌。   梁梓瀚紧紧盯着大哥,没错,就是他梦里的模样,就是他想象的模样,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模样。   这是他们兄弟俩第一次见面,可却像是熟悉了千百年似的,仿佛无须任何人说明,即便是站在街上,即便身边往来者众,他也会一眼就认出来,他是自己的哥哥。   他是个敏感孩子,能轻易发觉别人的善意或敌意,因此他和风霜雨雪四位姑姑分外亲近,他很清楚,她们是自己可以倚重之人。   十二岁那年,他被母妃突如其来的狠戾吓到,在那之后,好几次他差点儿受害。   他试探地把事情捅到母妃跟前,央求她为自己作主,没想到她只淡淡的说是皇后下的手,并且告诉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天起,他便时刻小心,心存怀疑,下手的到底是皇后还是母妃?   直到风姑姑端来一碗汤药,告诉他,只要喝下,昏昏沉沉病上十天后,他就可以知道所有答案,他毫不迟疑地仰头把汤药一口饮尽,那是因为信任,他相信四位姑姑绝对不会坑害自己。   然后他生病了,不断发烧、不断呕吐,所有人都以为他挺不过来,父皇大怒,母妃却连管都不想管,若非父皇眼睁睁看着,她怕是会把御医阻隔在外。   趁着那次,风姑姑把他屋里的人从上到下清理一遍。   他清醒的那个夜晚,他喝下一碗鲍鱼粥,四位姑姑守在他的床前,告诉他一个很长的故事。   正是那一夜,他知道自己的使命,于是他脱胎换骨,他不再张扬智慧,他学会装傻隐忍。   他白天贪睡,深夜苦读,从密道进来的师父,夜夜陪他熬着,早在他六岁那年,风姑姑就带着他练武,但从那时起,他更加自励刻苦。   十四岁出宫立府,他执意要随军历练,皇上惊讶、丽妃乐观其成,大概是以为他会战死在沙场上,那么她做过的事,便不会有人知晓。、   他清楚哥哥为自己做过多少事,若是没有哥哥的谋略策划与粮草、军饷,他根本无法打胜仗。   每次接到哥哥的来信,看着信中的谋略与教导,他总是心生敬佩,这样的才智、这样的胸襟,这样的男人才足堪委任天下!   他开始期待与哥哥见面,却始终不得见,直到此次班师回朝,他收到最大的礼物不是受封靖王,而是终于能够见到哥哥,能与哥哥并肩作战!   他再也忍不住满腔激动,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哥哥。   「哥哥……」随着这一声叫唤,梁梓瀚的眼泪滑下。   抱着弟弟结实的身子,云曜满足地叹了口气。娘,他成功地把弟弟教养成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苏府大厅的陈设很简单,除一张八仙桌、几张楠木椅和靠墙处的两张太师椅外,便无其他,墙面上的挂图,还是苏为亲手所绘,可以看得出来,他日子过得极为简朴。   云曜等上一盏茶功夫,才等来苏大人。   这位苏大人就是当年观测到天龙星的大家,来此之前,云曜早已摸透苏大人的性情脾气、背景资料。   他性格耿直,律己甚严,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诡谲朝堂,因此多年来,这个官做得磕磕绊绊,不见升迁。   但也就是这样的性格,他对于子女的教养非常重视。   苏为有五个儿子,都是嫡妻所出,他的夫人倒是个聪慧能干的,用他不多的俸禄把苏府打理得有模有样。   苏为走进大厅,望着云曜,心微震,那是个顶天立地、气宇轩昂的男子,气度决泱,非凡人所及。   他会观星,也懂得观人,这些年,他对《易经》的研究也越发好了,他看得出来,此子非池中鱼,他日必是呼风唤雨之人。   上前一拱手,苏为道:「在下苏为,不知先生……」   云曜微笑回礼,「苏大人,在下姓云名曜,江南人士。」   听见他的名字,苏为一惊,莫非是消失将近半年的璇玑阁阁主?   这些年,皇上越发依赖璇玑阁,有什么难以决定之事,便差秋太傅走一趟擎天岭,所得之策,皆是益民利国,然柳信挑拨,皇上糊涂,璇玑阁散尽奴仆,将所有银钱全数奉上,有人担心、有人猜忌,深怕云曜怀恨,另投明主,倘若如此,大梁危矣,却没想到他竟然进京了。   半晌,苏为回神,躬身拱手道:「云先生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不知先生到寒舍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想与大人论论时势。」   苏为忙命下人奉上新茶,请云曜入座。「先生请。」   「苏大人请。」   双双入座,苏为静待云曜发言。   云曜并不着急,细品过茶汤后,方开口道:「十八年前,苏大人曾誉天龙星降世,大梁将横扫诸国、称翼下,不知十八年过去,苏先生如何看待这位天龙星梁钧沛。」   闻言,苏为眉头紧锁,天龙星降世的皇孙令人大失所望,他欺男霸女、不思上进、流连青楼,生性残暴狠戾、刻寡薄恩,这样的人如何能成就大梁霸业?即便当今的东宫太子,也是个昏庸愚眛之徒,有野心却无才能,眼界窄,心量更窄。   三国联军,八皇子率兵对战,已是艰难困顿,却传出太子与皇孙盗用军饷一事,皇上震怒,但因心系大梁,不敢将两人正法,只能重重拿起,轻轻落下,引发诸多民怨,若再放任情况这般发展,统一诸国、称霸天下,恐是笑话一桩!   迟迟等不到苏为的回应,云曜又道:「苏大人是否觉得池鱼难为馄、燕雀难为鹏?」   就算梁钧沛是个市井小民,这样的性子与智慧也只会是个败家货色,连五口之家都承担不起的男人,如何能承担大梁千万百姓?   见苏为愕然不语,云曜再道:「倘若皇上将国家托付与如今的太子及皇孙,历经这两任皇帝的治理,大梁焉能安存?」   几句话,重重敲上苏为的心板,当真是他错了吗?当年不该妄测天命、泄漏天机,以致于世道沉沦?   见他面容松动,云曜决定再添一把火,「覆巢之下无完卵,倘若大梁因苏大人当年一句预测而亡国,不知苏大人死后如何面对祖先、面对先帝?」   云曜口气温和,可字字句句都令苏为无法招架,他望向云曜,眼底有着无奈与挣扎,半晌,他艰难的开口,「当年,老夫并无做违心之论,确实有天龙星降世。」且他近日观星,亦觉天象即将挣脱一片混沌,迎来天青日明。   苏为的茫然与罪恶感,令云曜不禁微微一哂,他没估计错误,苏为忠于皇帝、忠于大梁,亦忠于天命。   「苏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天现异象日,并不是只有梁钧沛出世。」   「对,还有宁王次子,可那孩子一出世就夭折了。」   「就算那个孩子没有夭折,恐怕也会被梁梓怀给折了吧,在那种情况下,还有比诈死更好的方法吗?」   「云先生的意思是……」   云曜笑道:「宁王妃是江湖女子,人人晓得她足智多谋、巾帼不让须眉,苏先生认为,她会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在自己眼前死去而毫无作为吗?」   「那位小皇孙还活着?」那么天龙星便另有其人了!心头激动,喉间微甜,苏为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眼,他一个激动,一把抓住云曜的衣袖,急切的问道:「他在哪里?他是谁?」   云曜瞥了一眼他的手,淡淡的道:「如果我是苏大人,既无能力保住小皇孙,就不会多问,因为消息越多人知道,小皇孙便越危险。」   苏为这才察觉自己失态,连忙放开手,「云先生说的是,那、那我该怎么做?」   「如今,天下人都拿苏大人的话当令箭,深信梁钧沛是天龙星降世,谁也不敢反他,照此情势发展,怕养正的天龙星殡落,大梁将要亡国。」   亡国?好沉重的字眼,可若接下来真是两代昏君,确实无法保大梁数十年繁荣安定。苏为深吸口气,费了一点功夫才止住浑身颤栗,他起身,向云曜一揖到地,虚心道:「今日先生来访,必是胸有成竹,还请先生赐教,苏某该如何拨乱反正?」   看着他,云曜嘴边的笑意渐深,说的好,他便是要拨乱反正。   「梁爷……您饶了雯卿吧,梁大爷……」   临香楼里,王嬷嬷哭得紫紫红红的胭脂在脸上糊成一片狰狞,她跪在京城第一名妓夏雯卿的房外,不断磕头求饶,嗓子都喊得哑了。   房门前,两名带刀侍卫双手横胸直直站着,一动也不动,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鼻涕齐飞的老鸨,嘴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既然当了花娘,不就是打定主意要给男人玩的,什么卖艺不卖身,不过是想把名声给炒热好卖个高价!   他们心里虽然这样想,可夏雯卿确实卖艺不卖身,她有一张教男人心痒的艳丽脸孔,可通身的尊贵气质就是教人无法拿她当可以狎玩的花娘看待。   她一手琵琶弹得极好,公卿名流对她颇多尊重,还有贵妇想为她赎身,带她回府指导女儿的琴艺。   哪里知道,今儿个夜里,临香楼刚刚开门做生意,梁钧沛便领着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冲了进来,直奔夏雯卿屋里。   之前梁钧沛数度求见夏雯卿,碍于他的名声不好,夏雯卿怕惹祸上身,便寻出诸多藉口,始终不肯相见。   被拒绝一次,他还能理解,那是女子恃娇、想提高身价,可两次、三次……那可是给他下足面子啦,何况夏雯卿不见他,却见其他人,岂不是说他比不上其他男子?   他可是天龙星降世,将来要横扫诸国、成就霸业的男人,从小到大,无人敢违逆他的意思,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花娘竟然敢对他推三阻四,因此他今天来临香楼就不打算空手而返。   他一脚踹开夏雯卿的房门,把在里头作客的公子哥儿丢了出去。   这动静闹得太大,吓得客人们纷纷围观,王嬷嬷得知消息赶来,更是紧张得不行。   「梁大爷,求求您,我们家雯卿卖艺不卖身,这是京城人人都晓得的,您别……」   王嬷嬷话没说完,就听见里头的女子发出一声惊叫,这声音何其凄厉,吓得围观的男客心生不忍,王嬷嬷更是吓得全身瘫软,待回过神,急急拍打门板,意要讨饶。   可两个天神似的侍卫一言不发就提起她的领子往后一甩,摔得她七荤八素,再无法靠上前。   看王嬷嬷一身狼狈,侍卫还落井下石道:「雯卿姑娘能跟咱们家梁爷好上,是她福气,日后多少荣华富贵等着呐。」   像是附和侍卫的话,屋里传出几声淫笑和衣帛撕裂声,紧接着是碰撞声、器物落地声。   两名侍卫互视一眼,心中暗道:这妞儿性子真烈,可他们家爷儿就是喜欢这样的,看来不折腾到天亮怕是完不了事。   正当两人想象着里头的香艳画面时,梁钧沛突地大叫一声,随即重物落地声响起。   两名侍卫随即低声朝里头问道:「爷,您还好吗?」   「好什么好,还不给我滚进来!」   两人闻言,急急推门想要进到房里,不料房间从里头反锁,他们心头一急,不管不顾,一人伸出一脚把门给踢飞。   门户大开,不少好事者围上来观看,只见梁钧沛瘫在床上,双手捂着下身,表情痛苦扭曲,而夏雯卿仰倒在地,七孔流血,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似死不瞑目。   两名侍卫来到床边,这才发现主子下身鲜血直流,而掉在地上的是、是一截龙根?   两人心头大惊,急忙抽来一件披风盖在主子身上,想将主子带回府里医治,可那件披风是夏雯卿的,嫩橘色的披风上绣满迎风招摇的各色鲜花,抢眼得很。   三人踉踉跄跄的离开,不料走得太急,竟一头撞上正巧从临香楼前方经过的苏为。   这一撞,苏为发现梁钧沛那身奇异打扮,老学究性格发作,忍不住出言教训,「不成体统、简直太不成体统,身为太子嫡长子竟是这副德性……」   苏为话还没说完,断了半截龙根的梁钧沛已经痛得想杀人,苏为又不要命地凑上前,惹得梁钧沛扬声大喊,「把人给我砍了!」   两名侍卫可不是傻的,对方好歹是个三品官儿,要是砍了他,上头追究起来,主子会善良到不把他们推出去顶罪?甭想!主子眼中只有自己,他们这些下人的命比狗还贱。   他们上前意思意思踹了苏为两脚后,奔回主子身边说道:「爷要寻仇,先把伤给治了再说,这会儿可禁不起耽搁。」   这倒是大实话,梁钧沛恨道:「姓苏的,留着你的狗头,等爷来砍!」   三人飞快坐上马车离开。   此时临香楼里乱成一团,王嬷嬷一面拍打着夏雯卿的尸身,一面哭骂道:「我这是招了什么丧门星啊,你顺他一回会怎样?这就是命呐,你清雅、你高洁,可连命都给赔上,值吗?人家是天龙星转世,连皇上都不敢讲半句重话的,你居然、你居然……你惹了梁爷,这临香楼还能开吗?你死了倒是畅心了,但你要其他的姊姊妹妹怎么活?」   围观男客不胜欷吁,谁晓得好端端的竟会招来横祸,那颗天龙星怎么不降世在其他国家?   不到一个下午,像是有人推波助澜似的,此事传遍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天龙星的议论更多了。   东宫里,一名太监手执拂尘,低头匆匆走过花园,眉心深锁,可嘴角却微扬,幸而月色不明,否则他这副表情落在有心人眼底,哪能不唱出大戏。   今儿个太子和太子妃狠吵一架,太子妃坐着车驾出宫,至今尚未返回,整个东宫气氛低迷,里里外外没有人敢喘口大气,也就这位金大总管胆子忒大。   金总管行至围墙阴影处,一名黑衣人从树上跃下,金总管并未受惊,反而加快脚步上前,黑衣人附耳几句,金总管的笑意越发明显。   「少主进京了?」金总管低声问道。   黑衣人微微点头,回道:「少主说,向太子禀告过后,就准备撤吧,刘老头已经盯上你了。」   刘老头是指皇上身边的老太监刘公公,是皇后安排在皇上身边的眼线。   他是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的,喜欢倚老卖老,经常向太子说教,在皇后耳边嚼舌根,早惹得太子对他心生不满,刻意疏远。   金总管一听,马上坚定的回道:「烦禀告少主,阿金不撤,我留着,少主才能更清楚太子的动向。」他清楚少主仁义,不愿意属下牺牲,可成大事者怎能不冒险,况且只要是为了少主,一切便值得。   「知道了,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少主,我留下两个人,一旦有难就唤人,少主说过,不管是谁的命都很宝贵。」   「是,阿金明白。」   黑衣人点点头,纵身一跳,飞离东宫,心里却想着,既然阿金不想撤,那就只能撤掉刘老头了,也好,有他在,秦公公绑手绑脚的,做事不利索,回头禀过少主后,就着手把刘老头给办了吧。   黑衣人一走,金总管扯乱衣服和头发,飞快往太子寝宫奔去,一路上状似惊惧焦急的大   喊道:「太子爷啊……太子……」   太子此时心烦透顶,好端端的儿子又惹出这等祸事!   自从儿子成年,离开东宫建府,没人管束,胆子越发大了,杀人、抢人,多少良家妇女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他的后院,银子像水一般一笔笔往外流,全为着替他遮掩丑事。   真不懂,他母妃帮他挑选的正妃、侧妃,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容貌,女人嘛,灭了灯火都一个样儿,不知道他在瞎折腾什么,成亲三年,几个妃子的肚子没有半点动静,现在更好,连命根子都让人给断了,一个无嗣的皇孙凭什么继承大统,光是朝中大臣的口水就能把他给淹死。   偏偏当年若不是生下他,若不是苏为的天龙星降世之说,自己又怎能顺利入主东宫,真是恨呐!柳氏会生儿子,怎就不会教养儿子,把好好的天龙星养成天魔星,是想把他这个当爹的给折腾死吗?   太子靠在侧妃文氏怀里,让她替自己按摩发疼的额际。   文氏知道他心忧,柔声道:「太子别担心,跟在大爷身边的侍卫说了,当时他们急中生智,急急拿出衣服盖在大爷身上,路人只当大爷醉酒,没有多想。说到底,这件事也只有他们知道,太子不是也把两人给杀了吗,既然消息捂得密不透风,自然不会传出去,现下只是担心……若姊姊不管不顾,坚持出宫照顾大爷,怕有人循迹嗅出些味儿来,那就麻烦了,丽贵妃那人像匹狼,时时刻刻盯着咱们东宫。」   「她盯得再紧有何用,谁让她肚皮不争气,硬是晚了几天生孩子,否则天龙星是钧沛还是梁梓瀚还真难说。」   「就是因为这样,丽贵妃才对八皇子心生嫌隙吗?听说她对小儿子远远比对大儿子尽心,明明是个傻的,却当成眼珠子疼。」   「谁晓得那恶妇在想什么,总之,那把龙椅,春晖宫连想都不要想!」   文氏点头,现在太子稳坐东宫,又有梁钧沛这个天命之子坐镇,谁也动摇不得,梁梓瀚手上有再多的兵又如何,难不成他敢逼宫造反?   「我担心的是钧沛的子嗣……」   「这倒无须担心,太子爷的儿子可不只一个,大不了将来从子侄当中过继一个给大爷,反正都是太子爷的子嗣,有何差别?」   听文氏这样讲,太子觉得这是个好法子,松口气道:「芬儿说的对。」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砰砰砰的急促敲门声,太子皱起眉头,问道:「外面是谁?」   「禀太子爷,是奴才。」   阿金?太子眉头松开,他对文氏哂道:「这狗奴才,这么晚了还来扰芬儿安歇,待会儿爷打他几板子,给你出气。」   文氏清楚,近两年来金管事越发得太子爷看重,他口齿伶俐、反应极快,与人为善,许多时候也给了她不少方便,这样的人不结交,还能结交谁,难道要和柳氏一样,时不时去搬刘老狗出来镇宅吗?   太子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又开始帮皇上掌理朝政,哪还会听命于一个老阉奴,偏偏刘公公还以为自己是皇上身边的人、东宫的老佛爷,不知进退,不懂分寸,他啊,得找个人镇镇。   文氏娇媚地横过一眼。「说不定金总管有大事禀报,爷还是快起来吧!」   太子一笑,握住她软嫩的手掌。「起来做啥,叫他进来讲几句便赶出去了,今儿个爷心里烦,芬儿得给爷松快松快。」   他说得文氏满脸生霞,轻推他一把。   太子被推开,又摇了回来,顺势在她脸上亲一口后,扬声道:「进来。」   金总管进屋,急忙跪到太子跟前。   看着他的狼狈样儿,太子失笑,「你去哪里干偷鸡摸狗的事儿,搞得一身狼狈。」   「禀太子爷,奴才刚去听壁脚了。」   「听壁脚?这种事儿也敢到爷跟前说,你这奴才胆子是越发大了。」太子咯咯大笑,阿金就是鲜活有趣,每次听他讲话,再大的火儿也能败了去。   「禀太子爷,奴才听的是刘公公的壁脚,有人向刘公公禀报大爷出的那事儿!」   「我还以为你是个机灵的,这种事随便猜也猜得到,他那消息多,肯定瞒不住,还需要去听壁脚?」太子哼一声,想到儿子,胸口那堵气就压得人心烦。   「太子爷,是有人捡走大爷那、那个宝贝,说要高价出卖,事情就传了出去……这还不是要事儿,重要的是,今儿个苏大人被大爷的人打了,回去后喝醉酒,对下人说要写折子将当年天龙星的真相禀报皇上……」   光听前面几句太子就快喘不过气来了,说什么瞒得密不透风,连那话儿都让人给捡去,再听到「天龙星的真相」这几个字,急得他更加气怒,吼道:「把话讲清楚,什么真相!」   「说是苏大人当年受柳相爷所迫,编出天龙星一说……」   太子一惊,弹坐起身。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天龙星?!从头到尾都是舅父为了把他推上太子之位的手段?   没错,怎么会这么恰巧,这边柳氏刚生下钧沛,那边就有个天龙星降世,原来是他的好舅父兼岳父出手了,他自以为帮女婿一把,却没想到要是东窗事发……柳信这是连他也给算计进去了,父皇绝对不会相信此事没有自己的手笔,所以他、他……真真是可恨!   父皇多次骂他昏庸愚昧,多次说道——   若非你是钧沛的父王,你凭什么位居东宫!   要是父皇知道真相后,他这个父凭子贵的太子就要被废了吗?他满脑子慌乱,又听见金总管道——   「刘公公说,此事会危及苏大人的仕途性命,苏大人不过是喝醉酒、对下人胡言乱语,多说个几句,天亮、酒退,自然会想得清楚,还说此事不需要回禀太子爷,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呐,万一那个苏大人……」   太子终于定下心神,冷笑道:「原来他也能代主子做决定了?」   全当他是傻的,一个帮他拟天龙星大计,一个作主没事,对那把龙椅,他们比他更上心,会不会哪天他们又径自决定直接传位给钧沛?   「主子……苏大人那边,真会没事吗?」话说完,金总管急急捂住嘴巴,狠掮自己两下,求饶道:「太子爷饶命,奴才是关心则乱。」   太子看他一眼,是啊,关心则乱,这才叫做忠仆。「没你的事,先下去吧。」   金总管目的达到,便躬身退了出去。   文氏看着太子变幻莫测的脸色,赶紧下床替太子更衣。   太子神色复杂地瞅着她。   她笑道:「妾身是个明白人,知道爷有要事得尽快处理,怎能强留爷?」   反应慢两拍的太子缓缓笑开,可不是吗,苏为必须尽快处理,阿金说的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真相必须牢牢捂住,不可泄漏,况且从今以后,他再不必顾忌什么天不天龙星的,他上位后,要让谁当太子谁就是太子,钧沛无后又如何,他的儿子多着呐!   想通之后,他张开双臂,让文氏服侍自己穿衣。   这个晚上,苏宅出现十数名黑衣人,苏为毙命。   皇上轻抚着手中虎符,越看越满意。   「起来吧,告诉父王,瀚儿想要什么赏赐?」   把虎符放回匣中,皇上望着八皇子的面容,赞赏的点点头。他与宁王是最肖似自己的两个儿子,但两人性子不同,宁王性情耿直鲁莽,瀚儿圆滑得多。   瀚儿这孩子,不慕权、不恋利,一心一意只想着替他撑起半壁江山。   他曾经问过瀚儿对这把龙椅有什么想法,那时瀚儿坚定的说,他愿为大梁镇守边疆、为父王守护江山。   瀚儿这模样让他想起当年的宁王,这孩子文韬武略不输宁王,倘若当年不是为着夺嫡之争,宁王怎会通敌叛国、落得那样下场?   即使亲如父子,他的龙椅也不允许有人觊觎,只是近日他越发觉得身子不行了,他经常觉得心悸、无力,夜半也老是被恶梦扰醒,他的梦里有父王、有宁王,那些早已逝去的人要来接引自己。   他开始害怕了,开始想象身后哀荣,也犹豫着,倘若太子登基,大梁江山会否像现在这般稳固?太子会否对瀚儿推心置腹,会不会太子担心功高震主而给瀚儿安个罪名,让他走上宁王的老路?   想得越多,皇上越无法安枕。   「父皇,如今国库空虚,连军饷都拿不出来,儿臣不需要任何赏赐,只求父王与民休养生息,民富,国方富,民安,国方安。」   「说的好,太子要是像你这样一心为民,父王也不必这么担忧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无论他讲了多少次、骂过多少回,太子始终当成耳边风,每每有赈灾情事,太子便抢着做,可最终落入百姓口袋的银两不过三成,即使太子无能,可他总不能废了生下天龙星的太子吧,天命如此,他能奈何?   「还望父王放心,太子早晚会明白事理,父王要好生照顾身子,别为国事操劳太过,未来二十年,太子还需要父皇教导。」梁梓瀚一揖到地,再抬眼,满脸真情挚意。   二十年?怎么可能,皇上知道自己的身子,何况人生七十古来稀,他都六十三了,不过这种话人人爱听。「谁让你跪的,快起来,咱们父子不兴这套。」皇上的口气亲切、神情慈蔼,自从瀚儿南征北讨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之后,他是怎么看这儿子怎么满意。   这时候,秦公公进御书房通报,「禀皇上,御史郭重铭求见。」   秦公公莞尔,要不是少主提早送信进宫,他还不晓得郭重铭被刘公公给拦在御书房外,这个刘阉狗真当自己是辅国重臣了,径自替皇上决定什么人该见不该见,看来他还不晓得太子对他已经不耐到了极点,不晓得丽贵妃早就想拔掉他这根刺,这会儿尔东他们快动手了吧,刘公公一「投井」,会倒霉到谁?他挺期待的。   事实上半个月后,刘公公失踪,而后在井里发现他的尸体,不知凶手是谁,但太子侧妃文氏几句话,脏水泼到了丽贵妃头上。   虽无证据,但皇上震怒,连他身边的人都敢动,哪天刀子是不是要横在他脖子上了?他命皇后清理后宫,这么一来,丽贵妃折了不少棋子,两宫之间的矛盾更深,不过以上皆为后话了。   这时,皇帝乐呵呵地笑了。「郭重铭?这会儿来找朕,莫非朕做错什么,要他来骂个几句?」   天底下做皇帝的,有几个能像他这般心胸宽阔,由得臣子指着鼻子骂,好几次他忍不住想降罪这个硬脖子了,是秋太傅屡屡劝道——   有贤君才有铮臣,若非皇上肯纳忠言,谁敢冒死进谏,日后青史上定要为皇上留下这一笔。   想起那年,钧沛为一座园子弄死人家上下七十余口人,郭重铭在殿前告状,他不理会,郭重铭竟一头撞上梁柱,血溅当场,若非他自知理亏,忙命太医救治,郭重铭哪还有命老是与他唱反调。   「叫他进来。」皇上下令。   「是。」   秦公公退下去不久,郭重铭便拿着折子进到御书房。   待他行完礼后,皇上直言道:「郭重铭,你今儿个来,又打算给朕找什么不愉快?」   「臣惶恐。」   「惶恐?假的!快说吧,有什么大事得劳动你这把老骨头进宫见朕。」   郭重铭马上道:「禀皇上,苏为前几天夜里被一群闯进府中的刺客给杀了。」   「朕知道,不是派人到苏府慰问了吗?」   「是,老臣直到昨日才得空走一趟苏府,没想到苏府管家拉着老臣哭诉,这才教老臣知道一件动摇国本的大事。」   皇上坐直身子,急道:「你快说,到底什么事?」   于是郭重铭把临香楼那档子事说开,还说到挨揍的苏为非但不延请大夫医治伤口,甚至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下千字奏折,然后喝个酩酊大醉,对身旁伺候的下人感叹「是老夫误了大梁」,当夜便闯进一群蒙面死士,把苏为给杀害了。   听到夏雯卿之死、梁钧沛断了子孙根,皇上龙颜大怒,一掌击向御案。   这种事竟然半点风声都没传进宫里,究竟是太子能耐,一手遮天,还是他有个好皇后,把整个后宫把持得密密实实,连他这个皇帝的耳朵眼睛都给蒙住了!   倘若日后让一个无法诞下子嗣的皇孙为帝,他有何颜面见先皇?果然是动摇国本!   「皇上,这是苏家管事交给老臣的奏折,请老臣转与圣上,乞求圣上为苏大人作主。」   难道还有比皇孙断了子孙根还严重的事?皇上接过厚厚的信封,信封上写着「呈圣上」,且仍然封得牢实,可见得郭重铭不曾打开。   皇上将信封打开,飞快展读,他的老脸瞬间变得苍白,手抖齿颤,完全不敢置信,但倘若此事虚假,苏为又为何会教人灭口?   是谁动的手,皇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想再次证实,他挥退了郭重铭,唤来隐卫,让他们去调查当夜是谁派人到苏家灭口。   隐卫离去,皇上若有所思,当年星象台上,人人都没看到天龙星降世,独独,苏为看见了,这说明什么?他咬牙暗恨,太狠了,竟用这招来算计朕的江山,这些人,朕一个个都不会放过!   他吞下怒气,当了多年皇帝,他明白隐忍的重要性,欲成大事,岂能露馅,太子、柳信,恐怕那位仁德的柳皇后也插了一脚,他们就那么想要王位吗?哼,那也得他肯给才行!   「瀚儿!」皇上朝始终垂眉敛目,没有往信纸多看一眼的梁梓瀚望去,心道:这孩子果真是实心眼。   「是,父皇。」梁梓瀚走到皇上面前拱手。   「这虎符你收着,父皇的江山就靠你了,咱们父子俩合力开创一个太平盛世给先皇看看。」   梁梓瀚错愕地看着皇上递过来的虎符,久久不敢接。「父王,如今边关无战事。」   皇上失笑,「难道身为皇子,瀚儿不敢承接朕交付的责任?」   梁梓瀚摇头,望向皇上眼底的坚定,近身下跪,接过虎符,高高举起。「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第六章 少主的复数桃花债   书房里,云曜提着笔写写画画。   知情者都晓得他不真正在写些什么,他只是在思考下一步,就像他常常拿着书看,半个时辰后问他书中内容,他也不见得知道。   筹谋,是他最主要的工作,写写画画读读不过是某种掩饰,虽然染染始终觉得这种掩饰很多余,不过他总是在掩饰,掩饰心情、掩饰做法、掩饰事实。   染染常会问他——   像你这样子活着,累不累啊?   当然累,可是当父王被诬造反,母妃决定牺牲自己、成全一双儿子的同时,他和弟弟便没有轻松的权利。   像往常那般,云曜在掩饰,而「知情者」歪在软榻上看书,在没有网路、不能刷手机的时代,看书是染染硕果仅存的娱乐。   小翔坐在软榻旁的地板上,手里摆弄着九连环。   一切都一样,不过今儿个书房里多了两个人,尔南以及那位应该被天龙星逼奸不成反害命的夏雯卿。   尔南经常出现,这倒好说,只是这位夏雯卿艳丽无双,美得令所有男人心痒,据说那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她一扬手,所有男人都会目不转睛。   但琵琶弹得再好,也就是这样,染染看维也纳交响乐团的元旦演出,还会看到睡着呢,她想真正让男人目不转睛的,应该是夏雯卿的长相。   夏雯卿是那种艳到淋漓尽致的女子,十个男人见到,九个半会想把她拖上床,上不了床的,也会拿她当性幻想对象,她那双凤眼只消轻轻一勾,心脏不够好的,若不快吞几颗天王补心丹,说不定会当场挂掉。   幸好云曜正在涂涂写写,没有与她对上眼;幸好云曜的心脏够坚强,不需要染染备药,否则夏雯卿那双眼睛勾啊勾的,魂儿肯定会少半条。   「苏大人一家到了吗?」   苏为祖籍江南,他死后不久,他的夫人便带着五个儿子扶灵返乡。   但其实苏为并没有死,云曜与他约定,一年之内必定让他看见谁才是真正的天龙星转世。   「禀少主,尔北飞鸽传书回来,苏大人平安抵达。」   「秦公公那里,可有话传回来?」   「有。秦公公说,天龙星一事,皇上命人暗中彻查,查到是太子派人狙杀苏大人,心中已有定案,皇上与秋太傅商量此事,秋太傅暗示夺嫡之争中,柳信必定还帮太子做过些什么。皇上对当年宁王谋反一事已有疑心,命人查探。」   云曜微眯起眼眸,很好,就怕皇上不查,只要皇上肯查,他乐意免费奉送证据,父王必须沉冤得雪。「下去吧。」   「是。」尔南离去。   云曜把写得乱七八糟的纸揉成一团,丢进炭火里,火焰一下子腾升起来,不久又弱了下去,接着他在下一张纸上飞快写下几行字。   夏雯卿望望云曜,又偷瞧了眼小翔,她离开擎天岭的时候,小翔还像只动物似的,喜欢喝血吃生肉,为了照顾他,宁婶两手经常带着抓痕,没想到几年下来,他竟长成一副翩翩美少年的好模样。   夏雯卿又将目光投向染染,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染染,以往少主身边的女人只有她一人,如今却多了这样一个鲜嫩少女,而且在少主面前还这般自在放松,让她不由得生起警戒。   女人与女人同处一室,免不了暗暗竞争,打进书房,夏雯卿已经偷偷打量过染染无数次,她称得上漂亮,但没有别的了,漂亮的女人临香楼里到处都是,并无特殊。   依她看来,女人美,要美得风情、美得极致,才能教男人流连忘返,染染太嫩,像是还没完全绽放的花儿,纵使颜色再好,也不会令男人驻足。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骄傲起来,论身段容颜,染染不是她的对手。   「雯卿,为何不肯到江南?」云曜问道。   梁钧沛那件事是大祸,他一出事,王嬷嬷便呼天喊地、哭闹一通,紧接着临香楼迅速遣散妓子,关门大吉,外面人人谣传临香楼惹不起梁钧沛,几名重要妓子和王嬷嬷已经被送往江南。   偏偏夏雯卿不肯走,尔西逼得紧了,她竟收拾细软,说要住到外头。   她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倘若她被发现未死,谋害皇嗣的罪名绝对逃脱不了。   他的声音唤回夏雯卿的注意力,她拉回视线,正好对上他温润如水的目光,瞬间,她的、也化成一汪春水。「少主,雯卿愿意在少主身边服侍,半步不离云府。」   意思是,足不出户就不会有人发现她的下落?染染轻嗤一声。   「云府未必滴水不漏,万一有人混进来……」   云曜话未竟,但大伙都明白他的意思,要是有人在云府看见夏雯卿,岂不是昭告天下,梁钧沛这件事的背后主使人是云曜,那么皇上所有的疑问都会被推翻,云曜的所有谋划都会付诸流水。   夏雯卿也懂,她轻咬朱唇,一颗晶莹泪水滑过脸颊,楚楚可怜,教人心动。   染染则是很不给面子的翻了个白眼,她真的很想打个呵欠、说几句风凉话,莫非云曜脸上那双是俗称的桃花眼,凡被他扫瞄过的女人,一个个都会心花怒放、芳心沦陷?   云曜定定地看着夏雯卿,等待她的回应。   半晌,夏雯卿缓缓垂下头,小小的瓜子脸蔫了,低声道:「雯卿知道错了,立刻整装前往江南。」   听她不再坚持,云曜的表情这才稍微放松一些。「倘若你喜欢京城,一年后,我命人去江南接你回来可好?」   他短短几句话,让夏雯卿像是吃了活命仙丹,立即抬眉展颜,瞬间花览蕊、春风拂过,美得令人眩目。   这样还能不心动?染染身为女人都爱极了,何况是云曜,他的男性荷尔蒙可不会比她少。   「是,雯卿在江南静待少主来接。」夏雯卿微偏着头,娇媚的朝他抛去几眼秋波。   夏雯卿这样的举动,勾得染染酸水直冒,吼,夏雯卿这话说得够清楚、够露骨,接不是重点,重点是接回后要做什么?做少主夫人还是枕边人?夏雯卿多年来辛苦保留的贞节将要无私地为少主奉献?想到这儿,她突然觉得好似有一只青蛙卡在喉间,让她不舒服极了,啪的一声,她把书册摔在地上。   这一声,惊了正在耍媚的夏雯卿,也惊着正在「蠢蠢欲动」的云曜,两人同时转头望向染染。   染染后悔了,她这样的行为非常幼稚、非常不合宜,只是后悔药没得买。   这些年,少主不说,她也不逼,她有她的骄傲,人家要粉饰太平,她就不会强行揭穿。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他不爱,她就算爱极了,到头来也是一场碎心经历,她不是傻子,没道理虐待自己,人家口口声声拿她当妹妹,她便一口一句哥哥,只是……谁家的哥哥会抱着妹妹入睡?   曾经以为,无论快乐或难过,她事事都想与他分享,而他也乐意分享,这样的感觉叫做爱。   她爱他、他喜欢她,虽然两人相识在错误的时空里,虽然分离是他们注定的结局,她还是想和他轰轰烈烈爱上一场。   曾经以为,他需要她时,她便放下名誉、观感、害羞,把自己送进他怀抱里,而她需要他时,他便义不容辞站到她身边,当她的墙、当她的避风港,这样的依赖叫做爱。   不管它是长长的一段,还是短短的一截,他们都乐意敞开胸怀、彼此珍惜。   可是这些「以为」却一点一点被打退。   在她明示暗示、撒娇耍赖想赢得他一句承诺却始终不得结果后,她慢熳理解,他并不想把自己的一生允给她。,   在他像媒婆似的不断告诉她,梁梓瀚有多么好、多么英雄后,她知道,他试图把她推往另外一个方向。   在他用理智分析告诉她以色示人不长久、以智赢得帝王心才能举案齐眉时,她知道他是在教导她如何在后宫站稳地位,他不但要把梁梓瀚推上帝位,也想把她推到高位。   或许梁梓瀚并不介意当他的棋子,但她百般不愿,不管他多忧国忧民,不管他多爱家爱国,都无法说服她把造福苍生放在她的风花雪月前面。   对,她无家无国,她自私自利,她只想做愿意做的,不乐意做别人强迫她做的,反正这里没有她的家、不是她的国,她的自私……合理!   抬起眉眼,染染笑得惹人憎厌,她的视线从夏雯卿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云曜脸庞,思绪翻转,她替自己的丢书行为找到合理的台阶下。「我想到了!」   她跳下软榻,走到桌边,抢走他手中的笔,在看见纸上的几个字后,意外发现他与她想的是同一件事。   于是她在他的字下面,又添上几个字,一面写,一面说:「何必离情依依,夏姑娘想留在京城也不难啊,不就是让人认不出来嘛,要不往脸上划几刀,要不一天吃十餐,把自己撑成大肥婆,到时候肯定没有人相信,夏姑娘曾经是京城第一名妓。」   染染的话让夏雯卿气恨咬牙,这丫头年纪小小说话竟如此恶毒,可是看着染染在少主前的恣意,以及少主对染染的放任,倘若染染真的让少主放在心上,那么……夏雯卿美艳绝伦的脸上浮起一抹苍白。   和夏雯卿不同,云曜在意的是染染写下的几个字——藉由妇人之手。   他缓缓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妇人之手,只是这个妇人得好好挑选,他抬眸定定的望向染染,问道:「染染可有人选?」   云曜对染染的全然信任全落入夏雯卿眼中,她更是心惊,这个苏染染怎么能够留!   染染觑了夏雯卿一眼,刻意与云曜亲近,她一手支在桌面,笑咪咪地与他眼对眼、鼻对鼻。   两人的亲密由来已久,云曜不觉得什么,夏雯卿却看得红了眼眶,内心波涛汹涌,而且那浪涛是酸的,跟随少主十余年,她只能距离少主三步之遥回话,可苏染染……凭什么?   「若是没有人选,我又何必提,当我吃饱太闲啊!」说着,染染又偷瞄了夏雯卿一眼。   云曜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禁失笑,他当然晓得,她是在和雯卿较劲儿。「雯卿下去吧。」   少主发令,夏雯卿纵使有再多不满,也只能起身退出。   「小翔,你也出去玩。」云曜又道。   书房里空了,染染趴到桌边,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梁梓雅。   云曜瞥她一眼,难掩讶异。   他在纸上写的是数年前贺昌盗卖铁矿一事,当时事情只追究到贺昌身上,留个尾巴以待后续,如今时机成熟,他打算重提此案,把户部尚书贺楠给拉下来。   贺楠最近刚与柳信结为亲家,贺楠给女儿的嫁妆足足有两百五十六抬之多,新娘花轿抬进柳家大门时,还有不少嫁妆尚未抬出贺家大门,这场轰动京城的婚礼为人津津乐道。   贺家的先祖贺大牛是个泥腿子,但为人颇有远见,省东揠西的,硬是把几个儿子中脑袋最好的给送进学堂里念书,寒门多孝子,儿子贺进章为荣耀父亲,考上举子,任七品小官。   贺进章的成功,让贺氏家族把培养进士老爷视为己任,从此贺氏学风大盛,在贺楠这一代,有秀才、有举子、有进士,当中混得最好的自然是贺楠,他善逢迎、善钻研,对家族子弟的照顾不遗余力。   问题是,泥腿子出身的贺氏,这些年来不是当官就是种田能累积多少家业,可贺楠却给了女儿那么大一笔嫁妆,钱是从哪里来的?这是嫁妆还是与柳信行不义之事的分赃?   贺昌私卖铁矿、孝敬伯父这件事是有证据的,要查证并不困难,难的是这些年贺楠为收受各方贿赂,盖了个小金库,得先把金库所在之处找出来,才能一脚把人给踩死。   若是踩个半死不活的,贺楠多会做人呐,定会有人马上出面替他求情,说不定还会凭空冒出一堆善于行商的子侄,立刻把他对女儿的爱心给合理化,届时岂不是白废功夫。   云曜本打算散播谣言,先让皇上对贺楠存疑,再补上一桩贪墨事件,让贺楠避无可避,接着由皇上下旨抄家,将小金库给抄出来,顺便藉由柳、贺两家的亲事,加深皇上对柳信的怀疑,只是散播谣言这种事得靠时间去折腾,就怕贺楠事先听到风声,预做准备。   他没想到的是,染染会写出「藉由妇人之手」这几个字,这确实是个好方法,至少知道的人少,贺楠便无法捕风捉影、窥得先机,只是他没料到染染心目中的人选居然是梁梓雅。   云曜笑问道:「我招惹的女人还不够多吗?你别替我添麻烦了。」   「是麻烦还是得瑟?男人嘛,哪个不是吃着碗里、望着碗外,还惦记着砧板上的,我这是在帮少主大人一把。」   他不免失笑,小丫头高兴的时候,便你你、我我,亲近得不得了,可心里一个不满意,他立刻成了少主、大人、爷,虽是尊称,可从她嘴里吐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摇摇头,云曜说道:「你算准梁梓雅会把事情传给丽贵妃,丽贵妃与皇后、太子是死对头,必会藉由此事踹柳信两脚,但你有没有想过,梁梓雅与丽贵妃是八皇子的妹妹与母妃,皇后会不会也把帐算到八皇子头上。」   「不是说丽贵妃生龙凤胎时,因靖王个头太大,受累不少,打心底不喜欢他吗?不是说圆通大师批命盘,靖王与丽贵妃命格相克,丽贵妃从小待这个儿子便不亲近?听说靖王每次领着王妃进宫请安,总会受丽贵妃刁难;听说靖王屡立战功,皇上恩赏丽贵妃,她也不因此为乐,整个后宫都晓得丽贵妃不喜靖王,皇后怎么会把帐算到他头上?」   「再怎么不喜,也是亲母子,事情发生,皇后怎会不忖度。」   「要不,让靖王妃称病,闭门谢客,反正靖王不是刚领下皇差,不在京城,哪还能往他们头上算?」   云曜浅笑,染染毕竟年稚,事情想得太简单,不过透过梁梓雅确实是个好选择,只是需要更多准备与铺陈,何况璇玑阁阁主确实该准备出场了,这个序幕就由梁梓雅来揭开吧。   「好吧,你怎么说就怎么办。」   「换言之,我替爷想了个好办法?」染染一脸期待的瞅着他。   他宠溺地回望着她,「是。」   「那……给不给赏?」   「你想要什么?」   「想要……」   染染才说了两个字便顿住了,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衣食住行样样不缺,存金攒银不需要,反正这时代待不了太久,任务完成就该返乡,至于珠翠玉钗,她又不感兴趣,谁爱那些个折腾颈椎四肢的坏东西,那么在这里有什么是她真正想要的……她的视线不由得定在他身上。   这个男人胸怀大志,她要不起,而他……大概也从没想过要她,耸耸肩,她吞下苦涩,答了句屁话,「想让曹叔把一天跑十圈园子的规矩给免了。」   闻言,云曜大笑,这懒丫头成天耍赖打混,现在已是武功不练、马步不扎,不过堪堪跑个十圈园子也不愿意?「不行,要别的,再想想。」   「没别的啦,就要这个。」   他想了想,从匣子里拿出一柄木簪,上头刻有几片叶子、一串葡萄,不算好东西,却是他尽心亲手雕刻而成的,他替她将木簪插上,她不爱打扮,在阁里总和小翔一样,梳根马尾巴,男不男、女不女的,加上一支簪子,看起来秀气多了。   「我没本事说服曹叔,暂时给你这个,等你想到要什么赏的时候,再告诉我。」   染染撇撇嘴,夸张地叹口气,走出书房,竟发现夏雯卿在同小翔套话。   小翔拙于言词,这种诗情画意的事,很难用简答法表达,于是形成夏雯卿不断问,小翔点头或摇头的画面。   「苏染染经常跟在少主身边吗?」   小翔偏过头,想得很认真,点头又摇头,弄得夏雯卿一头雾水,小翔也是一脸憋闷。   染染走上前,似笑非笑地扬声对夏雯卿道:「别为难小翔了,你这样问,小翔怎么答,你应该问「少主经常跟在染染身边吗」才对。」   染染这么一说,只见小翔迅速点头。   她朝夏雯卿嫣然一笑,「听清楚没,不是苏染染巴着你家少主,是你家少主离不开苏染染。」她刻意说得大声,就是要让书房里的男人听见。   她的嚣张让房里的云曜大笑不止,这丫头真是古灵精怪。   染染拉起小翔,转身要走,但夏雯卿拦在前头,不许她离开。   「我在少主身边已经十三年了。」夏雯卿压低声音说道,想教染染知难而退。   染染却刻意扬声,「所以你是属王宝钏的吗,苦守寒窑十八载就能守回一个薛平贵?错了、错了,夏姑娘,天底下只有一个薛平贵,就算是薛平贵,他回家的时候,身边还多了个西凉国的代战公主呢。」   她就是要让屋里的男人听明白,外面有只黄鼠狼正惦记着他这只鸡,他若没那个心思,就别老用温和笑脸祸害女人,早晚会祸害到自己身上。   「我对少主尽忠,为少主办了不少事。」夏雯卿也豁出去了,她沉默多年,该是让少主明白她的心意了。   「所以呢?你家少主是缺你吃、缺你穿,还是少给你银子?倘若每个属下都挟功求报,试问,少主大人得娶多少女人啊?」   「少主待我情分不同。」夏雯卿不服输。   「那自然,对待资深员工是该比对新进员工多些情分。」染染完全不留情面,她认为,既然无心就别给人错觉,一场没有终点的追逐赛,再残忍不过。   「你……」夏雯卿说话向来习惯拐几个弯,一句话只讲半句,却能让人联想出八句,没想到会碰到直来直往的苏染染,让她措手不及。   「我怎样?长得太美、太可爱、太讨人喜欢了对吧,没办法,娘生的,我也是千万个不得已。」   夏雯卿恨得猛抽气,「少主喜欢我,我愿意伺候少主一辈子。」   「哇!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当奴婢,我倒不明白夏姑娘有这等嗜好,要不要我给姑娘求求情,听说厨房欠个烧灶的。」染染见夏雯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苦口婆心的劝道:「男女之间,求的是一份心甘情愿,你有这样的心思,但也得问问你家少主乐不乐意。如果他也喜欢你,便是京城再危险,还是会让你留下来,因为舍不得一刻不见,害怕相思成疾,可是少主把分析摆在感觉前面,由此可以证明,就算他对你真有那么一丝丝的喜欢,也稀微得很。」说完,她拉拉小翔的手,问道:「想不想吃蛋卷?」   「想。」小翔马上开心的回道。   「走,做给你吃。」   看着染染和小翔手牵着手,夏雯卿不由得紧皱眉头,即使她是名妓,也不会与男子这般亲昵,可看他们这般亲密,似乎是习惯了的,难道少主不觉得染染这样不妥?没错,少主再聪明不过,事事看得分明,绝不会被这样的女子迷惑。   可像是要推翻她的想法,云曜从书房里抛出话——   「染染要去小厨房吗?多做一点,我马上过去。」   染染扬起嘴角,抬高下巴,用鼻孔对着夏雯卿。幸好,那个男人虽然不给承诺,虽然没心缺肺,至少是个有眼色的。   「听见没,什么叫做舍不得一刻不见,这就是。」染染呛声完,拉着小翔从夏雯卿面前走过,骄傲得像只引颈公鸡,走了十来步后,她开始对小翔说教,「小翔,你知不知道,当一个男人想送你回家,不管你住在哪里,他都会顺路;当他喜欢你,不管有多困难,都会想尽办法把你留下,他不愿意送、不肯留、不为你掏心掏肺,绝对没有其他原因,正是因为他心里根本没有你。」说完,她再度变成精神抖擞的大公鸡。   夏雯卿紧握拳头,气得全身发抖。少主就这么喜欢苏染染吗?如果苏染染变成一具尸体,他还会喜欢吗?   夏雯卿向天发誓,绝对会让苏染染后悔莫及。   一鞭子甩去,跪在脚边的小太监脸上瞬间多出一道红痕,但梁梓雅还是无法解气,又抬脚狠狠朝小太监的胸口踹去,这一脚用足力气,小太监没跪稳,整个人歪倒在一旁。   「全是群没用的废物!京城能有多大,竟然连一个男人都找不到,他是活生生的大男人啊,不是躲在家里绣花的小女子,我就不信他足不出户。」   该死的云曜,竟然放她鸽子,让她像个傻子似的梳妆打扮,还满脑子想着要怎么让他留下好印象,实在是太该死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他难道不知道能被她喜欢是无上的荣耀吗?   梁梓雅气得呲牙咧嘴、面目狰狞。   宫女抬眸,被公主的表情吓得又急忙低下头,深怕被公主注意到,下一脚会踢在自己身上。   不过梁梓雅还是看见了,她顺手抓起桌上的茶盏。   小宫女以为下一瞬热茶会浇到自己头上,饱受惊吓的同时,她双膝落地,频频磕头,「要不要……请靖王爷帮公主找找?」人人都说靖王爷能耐,找个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吧。   提及梁梓瀚,梁梓雅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小时候雨姑姑在,她一度以哥哥为荣,可哥哥生病变傻之后,她便看他不上眼,兄妹之间生疏得很,直到哥哥征战沙场、屡屡立功,她才又觉得哥哥可亲,想要修补兄妹关系,可是她性情高傲,贴过两次冷屁股后,便算了。   反正该占的便宜有得占,梁梓瀚不疼惜她这个妹妹,她还嫌弃他全身上下一股子莽夫气质,令人讨厌呢。   小宫女久久不见动静,还以为自己说对了,没想到一抬头,热茶便兜头淋下,烫得她失声叫喊,接着又被公主一脚踹上胸口,气一滞,差点儿厥了过去。   「还待在这里干什么,找!通通出去给我找!就算把京城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人!」梁梓雅一面说,一面挥动鞭子。   小太监不敢躲,宫女也不敢躲,憋着气,强忍疼痛,然而他们不敢直视公主的双目中都充满怒恨。   看太监和宫女退了下去,梁梓雅恨恨的痛骂一声,「阉狗!」   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的小太监,浑身震了下,眼底怨恨更深。   梁梓雅还是满肚子怒气,抓起茶盏往地上一砸,看着碎裂的瓷杯,她的气恨稍稍缓解,于是她把桌上的茶盏一个接着一个都砸了,砸完杯子再砸茶壶,砸完茶壶还不过瘾,她站起身,把所有能摔的东西全给摔了。   她想不透,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男人会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为什么找这么久了,还是找不到云曜?   想起他那英俊的模样,想起他的气度,想起他说话时温柔的口吻,她的心便控制不主地狂跳。   她喜欢他啊,虽然只见过一面,她就是晓得自己非云曜不嫁,她这辈子等的就是他。   尤其当阮原坤告诉她云曜就是璇玑阁阁主时,她那颗芳心啊,更是悸动不已,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尊贵的自己,他就是她寻寻觅觅的良人。   可是他怎么能不说一声就离开,他是刻意躲她吗?他厌恶她吗?她明明已经告诉他她是公主了,他怎么还不懂得向她示好?   梁梓雅简单的脑袋想不透问题出在哪儿,只能拿身边的太监宫女撒气。   几名低眉垂目的宫女拿着食盒走进来,领头的那个用微微颤抖的嗓音低声道:「公主,用膳了。」   梁梓雅气恼的瞪向几名宫女,这些个没眼色的家伙,没看到她在生气吗,气都气饱了,哪还有胃口!   这时候她分外想念雨姑姑,雨姑姑很聪明,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安抚她的脾气,其实不只雨姑姑,霜姑姑、雪姑姑、风姑姑都很好。   可是梁梓瀚出宫时把风姑姑给带走了,霜姑姑、雪姑姑则不知道犯什么事,母妃一怒之下把她们送到名为织染布匹、实为囚禁宫女的暴室,两个人没熬过,死了。   连她身边的雨姑姑也不知道为啥,竟一病不起,没了,自从她们四位姑姑不在,他们春晖宫的处境便越来越艰难,幸好母妃不再是当年的小小嫔妃,否则早就被皇后啃得连肉沫子都不剩。   烦!如果雨姑姑在,一定会替她想办法找到云曜。   看着桌上摆好的饭菜,梁梓雅满肚子邪火又窜了上来,手一挥,将杯盘全数扫落在地。   众宫女见状,顾不得满地都是碎瓷片,急忙跪地求饶,「公主饶命、公主饶命。」有些胆小的,甚至忍不住哭了起来。   「喊这么大声是怕大家不知道本公主性子暴烈、苛待下人吗?你们用这种法子抹黑本公主,好玩吗?」梁梓雅说完,刷刷刷几声,马鞭快速甩过,几个宫女的衣服裂出一道道口子,血丝迅速透了出来。   「公主饶命,奴婢错了……」   她们越是求饶,梁梓雅越是气恨,鞭子落得更用力了。   难道云曜也听说她的恶名才会避着她,不想与她结识?   在一片哀号声中,丽贵妃走了进来。   看见母妃,即使余怒未消,梁梓雅不得不歇了手。   「通通下去!」   丽贵妃的斥喝声听在众宫女耳里,简直是大赦天下的恩旨,几个人快手快脚的将满地狼藉收拾得干干净净,旋即退了下去。   待宫女都离开了,丽贵妃瞪着不成器的女儿,问道:「这次又是为着哪桩?」   通常公主及笄之后,会有自己的独立宫院,可梁梓雅的脾气让丽贵妃不敢把女儿分出去,皇后娘娘虎视眈眈着呢,要抓女儿的小辫子还不容易?谁知,就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女儿还是可以闹得鸡飞狗跳。   「母妃,你派给我的人全都是笨蛋,我不过让他们找一个人,如今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还是为了那个云曜?梓雅,要母妃讲多少次,一个无官身的白衣,就算再好也与你无关。」   「他不是普通白衣,他是璇玑阁阁主,这些年他帮了父皇无数次,父皇屡屡让秋太傅劝他进京城,说要许他一品大员的位置,是他坚决不受。」   丽贵妃眉头一挑,倘若能够拉拢云曜,让他为杉儿布置,说不定杉儿能有问鼎天下的机会……她的心不禁蠢蠢欲动。   她想起皇上近来对柳信的不喜,想起皇上对太子和梁钧沛的怒斥,就算有天龙星之说,梁钧沛的行事未免太过猖狂,何况外头盛传他已经变成半个太监,倘若传言为真,无子嗣的梁钧沛怎堪帝王大任?   太子本就昏庸,若不是看在天龙星的分上,他哪能稳坐东宫十余载,现下……心儿陡然狂跳,丽贵妃嗅到一股浓浓的希望。   「梓雅,你确定云曜就是璇玑阁阁主?」   「确定,阮原坤曾护送柳相去擎天岭见云曜,是他认出来的。」   「好,母妃派人帮你把云曜找出来。」   梁梓雅乐坏了,投进母妃怀里,笑得满面娇羞。「母妃,您待雅儿真好。」母妃愿意出手,她就更有把握了。   丽贵妃满面慈蔼,说道:「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不待你好,待谁好?」   杜康楼是京城排得上名号的饭馆,厨子是宫里退下来的御厨,这年头,只要兜里有几个钱的,谁不想试试皇上吃的、穿的、用的,因此即使已经过了用膳时辰,楼上的雅间仍然客满,而楼下的通间,占桌率也有五成。   自从知道杜康楼也是璇玑阁的产业之一,染染便成天计算着云曜一年的进帐到底有多少。   尔东、尔西和云曜易容坐在角落,小翔和染染只与他们相隔一桌,两人的对话,云曜等人都能听得见。   今天梁梓雅与几个好友相约在杜康楼吃饭取乐,照理说,她那副性子怎会讨人喜欢,但好歹身分地位摆在那里,何况她还有个英雄哥哥呢,自然人人都想巴结。   染染一边夹菜给小翔,一面叮咛道:「记住哦,从现在起,少主是我的大哥,你是二哥,待会儿我喊你二哥,你别给我露馅儿。」   小翔震雾水,小翔这名字挺好的,干么改成二哥。   见他不回应,染染不放心的又道:「我喊你二哥,你绝对不可以说「染染、错」,你乖乖当二哥,回去我给你做牛舌饼吃,行不?」   一听有点心吃,小翔马上扬起笑,用力点头。「行。」   染染的行前教育让云曜几人发笑,满府上下没有人能让小翔这么听话,唯有染染办得到。   尔东低声道:「怪了,小翔天天这样吃,怎么不见他长胖?」   尔西也压低声音道:「他成天在人家的屋顶上飞来飞去,吃再多也胖不了。」   确实,进京没多久,小翔便把京城每个大户人家的府邸全给逛过了,要不是他话说得不麻溜,哪家哪户的秘辛哪还瞒得住。   云曜没加入谈话,却笑得眉眼飞扬,尔东他们不知道,小翔腰围才胖上一寸,染染就成天逼小翔喝减肥茶,硬说小翔胖了、丑了,就当不了小正太,也就甭想吃她做的点心。他不知道小正太是什么意思,但当小正太俨然已经成为小翔的人生目标。   和云曜估计得差不多,两盏茶功夫,楼上的名门闺秀纷纷下楼。   眼尖的梁梓雅立刻发现染染和小翔,她既兴奋又生气,她让朋友先行离开后,直奔到染染面前,一鞭子就往染染脸上抽去。   云曜没料到梁梓雅会突然来这么一招,虽然明知道有小翔在,谁也伤不了染染,但鞭子横空抽过的瞬间,他的心仍不由得一滞,全身发冷,胸口阵阵闷痛,直到梁梓雅的鞭子又落入小翔手中,他紧蹙的双眉才缓缓舒展。   「你干么老抢我鞭子?」梁梓雅怒指着小翔。   「那你干么老是拿鞭子抽人,我二哥不就是想帮你吗。」她怒,染染比她更怒,可见得公主是种不太正常的生物,若非不得已,千万别和这种人打交道。   「帮我?哼,他能帮我什么?」梁梓雅不屑的道。   「我二哥帮你少造点孽啊!真怪,吃饱没事乱打人,有意思吗?」   「谁说我吃饱没事,明明是你们对不起我!」梁梓雅不满的用力一跺脚。   对不起她就欠抽?染染控制不住自己的白眼。   这位明华公主还真是天下奇葩,把她的脑袋泡在福马林里,肯定可以送进奇幻博物馆,展示的牌子上就写着「世界最奇怪的脑袋」。   「请教公主,我们哪里对不起您了?」染染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气势半点不输人。   「你大哥说要请我吃饭,可是他说话不算话。」想到被放鸽子,梁梓雅就委屈得想哭。   染染夹起一筷子松鼠鱼放进小翔的碗里,这才回道:「谁说没请,我大哥留下二十两银子让掌柜的尽管把好酒好菜送去,还说要是伺候好了,下回过来,还有赏。」   梁梓雅根本不缺银子,且她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她在乎的是云曜是否陪着她,可是被染染这么一堵,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硬是楞了一会儿才辩驳道:「可是你说要下楼端水,之后就不见人影,说,你们是不是在避着我?」   染染放下筷子,认真的望着梁梓雅,半晌后,她缓缓点头,「是啊,是在避着你。」   这句话果真立即惹火了梁梓雅,让她又想狠狠抽染染一鞭子,可是当她扬起手才想到鞭子早被小翔抢了去,还被他踩在脚底下。   动不了手,只好动口,梁梓雅怒气冲天的问:「为什么避着我?」   「你不知道原因吗?」   「我为什么会知道?」   「人人都知道的事,公主居然不知,真是奇怪了。」染染一副惊奇的模样。   「把话讲清楚!」梁梓雅一把将椅子拉开,坐了下来。   染染把碗里的汤喝光了,才又道:「你知道我大哥云曜是璇玑阁阁主吗?」   「知道。」   「这些年,我大哥搜集各方情报,替朝廷出了不少主意,解决无数困难,此事人人皆知,你说,这算不算功在朝廷?」   「算。」   「可今年初柳信柳相爷来了趟漩玑阁,也不晓得璇玑阁怠慢了他什么,回京后,他竟向皇上进馋言,搞得我们璇玑阁不得不变卖家产、散尽奴仆,这才勉强凑足二十万两银子给朝廷去打仗。   「这算什么嘛,根本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好人没好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咱们还和朝廷、和宫里人套近乎,这叫不叫犯贱?咱们是学到教训啦,这朝中事、宫中人,能不碰就别碰,您说说,我们兄妹不躲着您,难不成还把自己当成肥肉、送上砧板,由着您宰割?」   染染这番话,说得梁梓雅羞窘得涨红了脸,这件事儿她也有所听闻,大家都说朝廷不厚道,说父皇杀鸡取卵,父皇后来也后悔了,如今碰到难事,满朝臣官只会推诿,无人可商议,大臣一个比一个笨,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但她总不能在染染面前认错,于是她嘴硬的道:「你……说得太严重了,璇玑阁是靠为人解惑为生,那是没本生意。」   染染夸张地「哈」了一声,极为不屑的道:「公主大人,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您以为解惑有这么容易吗?   「要是不晓得岭南土地突然钻出数万条蚯蚓、池中游鱼纷纷跃出水面,我家大哥能够预知地动将至,快马加鞭让皇上将百姓迁离原地,以致于承轩三十三年那场天摇地动,民间损失降到最低?   「要是不知道楚国大量搜集战马,不知道楚、齐、周三国互派大使频频交涉,我大哥能猜出三国将要联军对付大梁?   「这些消息是怎么来的?买来的!用什么买?用白花花的银子啊!璇玑阁被朝廷搞倒,大哥想进京谋事,连盘缠都凑不足,还得靠我一路行医赚点药费,才能平安在京城落脚。   「猜猜,这一路我们走了多久?禀告公主大人,足足半年有余。您说,吃一堑、长一智,我们能不远着您吗?」   梁梓雅再次语窒,老半天才挤出话来,「又不人人都这样子,也有好的。」   「哪个好?我看每个都是披着羊皮的狼。进京后,常听百姓赞柳相爷好,可他哪里是个好人,撇开他扯璇玑阁后腿不讲,公主知不知道,六年前贺昌盗卖梁国铁矿给宋国一事?」   「不知道。」   「那好,我来告诉你,宋国有钱、有人,就是没武器,贺昌这么一干,岂不是送了把刀子给宋国,求他发兵大梁,把咱们百姓当成猪狗屠杀?」   「这与柳相爷有何干?」   「贺昌的族兄是当今户部尚书贺楠,你以为贺昌卖兵器赚的钱不会送进贺楠的兜儿里吗?实话说了吧,贺楠有个小金库,里面的金条肯定比国库多,要不,今年贺楠嫁女儿,哪拿得出两百五十六抬嫁妆?那还是明面上的,私底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当初贺楠使了多少人脉才没让这件事扯到自己头上?那些人脉是谁?如今朝廷穷成这副光景,是谁的问题?」   实实虚虚,染染不说明白,光抛出一堆问题让梁梓雅自己去想,不过依梁梓雅的智商,染染不期待她能想出什么来,只希望她能够把话完完整整的传到丽贵妃耳里。   梁梓雅呆楞了许久,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拜托,亲爱的公主大人,璇玑阁是做什么的,专门买卖消息的。尤其那个柳信,他与我家大哥有这么深的嫌隙,他的事,我们能不弄清楚吗?只可惜人微言轻,我们动不得他,大哥气恨在心,只好命我们不与你们这些人为伍。」   梁梓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不是因为她不够漂亮、脾气坏或者名声糟,而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柳信让云曜心底生隙。「你放心,我会帮你们报仇。」   染染轻蔑地睨了她一眼,「报啥仇,后宫女子还能干政不成?你省省吧,别搞得柳信知道我们心生怨念,卯起劲来对付我们,民不与官斗,这话公主听过没?」   「放心,我不会把你们招出来的,你等着,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   染染笑弯了眉毛,她会相信梁梓雅才怪,凭梁梓雅那颗脑袋,绝对会把他们招出去,可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他们要让皇上相信他们之所以对付柳信是因为个人私怨,而非为了八皇子,何况少主大人正在寻个恰当时机华丽丽登场,以便站到明面上,站在皇上身边筹谋,若是有丽贵妃引荐,再好不过!   陆叔叔说,皇上的身子看起来似乎还行,事实上是用狼虎药在硬撑,少主大人已经在倒数计时了,梁梓瀚登基之日,不远矣。   这天回去,梁梓雅把贺昌、贺楠与柳信的事告诉了丽贵妃。   医妃的智商高出女儿许多等级,心底敞亮得很,人家是透过女儿在递丽,要是她助云曜一把,他也会助杉儿一臂吗? 第七章 奈何桥下的那个人   苏染染趴在桌上,像是在和云曜玩猜字谜,他写下几个字,她补上几个,他再写,她再补,这是他们筹划事情的习惯。   旁人搞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可两人心意相通,短短几个字,便能明白彼此所想。   是什么时候培养起来的默契,年代久远,无法考据,只是这样的游戏让云曜对染染更欣赏、更看重、更服气。   现下两人讨论的是榆州赈粮一事,染染写下四个字——引发舆论。   若能顺利引发舆论,应该会惹得皇上大怒,说不定除了贺楠之外,还会有意外收获,都一个月过去了,丽贵妃的枕边风应该吹过好几阵了吧。   云曜摇摇头,写下另外四个字——皇帝观感。   皇上多疑,若是由瀚弟出面把事情闹大,有逼迫皇上之嫌,他重活一次,再不干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事。   双头并进。写下这四个字后,染染抬眼看他,有些得意的微勾起嘴角。   他喜欢看她得意的表情,有时候他觉得她事事不在乎,被人占便宜了也一笑置之,可有的时候她非要赢,即使刻薄也不打紧,两者的界线在哪里,至今他仍然捉摸不透,这话要是说出去,肯定会让人感到诧异,因为他最擅长的是洞悉人心,却弄不懂天天待在自己身旁的小丫头。   寻找时机。云曜写完,与她对望。   染染明白他的意思,必须找到切合的时间点,不能让皇上把此事与梁梓瀚联想在一起,他要皇上心目中的梁梓瀚永远保持「赤忱忠心,满心想的全是皇上」的形象。   他对梁梓瀚不是普通的好,宁可自己出来当箭靶,也不愿意梁梓瀚遭流箭所伤,这样的相护,理由是什么?   讨论就此结束,他把纸张揉成一团,丢进火炉。   天气热极了,小翔蹲在门口,大口大口吃着刚从井里吊上来的西瓜,云曜却只能喝着温茶水,半点凉物都不能碰。   她问过陆叔、宁叔好几次,雪蛊真的根治不了吗?他们都给了她相同的答案——一抹苦笑。这到底是能治还是不能治?难道雪蛊非要与宿主同寿?   「染染,你该去杜康楼见见梁梓雅了。」   那天染染打死不说出住处,只和梁梓雅约定在杜康楼碰面。   之后,梁梓雅往杜康楼递过几次讯息,染染都没出面,许是心急,梁梓雅竟然威胁伙计要烧楼。   「怎么是我去见,人家想见的是主子爷。」   染染从书架抽出一本册子,吊儿郎当的走到软榻边,鞋子一除,趴上去,两手扣在下巴处,双腿往后勾,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自己的屁股。   站没站姿、坐没坐相,连躺也躺得乱七八糟,但云曜看惯了,她在他面前没有半点忌讳。他莞尔一笑,也抽出一本书,细细阅读。   两人各据书房一角,专心看着书册,暖暖的风从窗外吹进来,窗框上挂着的铜制风铃随之发出轻脆响声。   这是日后,染染和云曜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一道青色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小翔认得他,想也不想,把地上的西瓜皮挪了挪,把人让进屋里。   梁梓瀚踩着轻快的脚步进屋,脸上带着满满笑意,一看见兄长,他便急忙道:「哥,皇上让我到榆州赈灾。」   榆州水涝,虽不至于严重到百姓无家可归,却也淹坏不少良田,春天播下的种苗全泡死了,但这时候发大水,总比秋收前闹水患来得好,眼看着禾穗饱满却颗粒无收,更容易生起民怨。   这种能中饱私囊的皇差,往年都是由东宫太子出面领下的。   但梁钧沛戕害京城名妓、太子卖官之事爆发,父子俩同心协力惹火皇帝,于是都被禁足府中。   太子本想藉由赈灾一事来解除禁足,便让柳信私下运作,联系朝官、上书皇帝,建议将此事交给太子,因为太子经验丰富,足堪大任。   而平时最会哭穷的户部尚书贺楠,竟也动作飞快地拨款,预备置下二十万石粮米运往榆州。   所有人都相信,太子的霉运走到尽头了,这次往榆州跑一趟,再逼着当地知府、县官鼓动百姓送一把万民伞,惹火皇上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却没想到大伙儿忙了老半天,皇上御笔一下,却是命靖王前往赈灾。   出宫时,梁梓瀚看见柳信那张皱上好几层的老脸,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   云曜知道弟弟有多开心,过去皇上从不让他插手朝中事务,只有领兵打仗才会想到他,这次的赈灾虽称不得大事,却是往前迈进一大步。   这件事,两天前云曜就已经知道,是秦公公递出的消息,因此他让尔南亲自去户部调查一下,果然皇上刚下令靖王赈灾,贺楠那个老匹夫立刻进了柳相府,两人商议出害人法子。方才他与染染在纸上谈的,就是这个。   望着开心的弟弟,云曜不得不浇他冷水。「那些米不能用。」   「为什么?」梁梓瀚不解的问道,难得贺楠这般尽心,连打仗时军粮都没有备得这么快、这么齐。   「你觉得年年赈灾,富的是谁?」   听兄长这么一问,梁梓瀚立即沉下脸,「我明白,中饱私囊的官吏多了,太子的兜里也装了不少。」   「既然如此,你觉得太子会把那些银子先送往灾区,再往怀里收吗?」   「不会,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米有问题?」   「如果赈灾的是太子,贺楠顶多以陈米代替新米,扣下一笔,但皇上派的人是你,你觉得呢?」   「该死!」梁梓瀚怒骂一声,这是草菅人命,他还打算领着三千兵丁把每个地方官都给盯紧,看谁敢贪污,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在京城动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云曜看着弟弟,眼底满是骄傲。   不必四处征战的日子,瀚弟便会留在京中接受几位先生指导,他学得飞快,待他日登上帝位,即使没有他为瀚弟筹谋,瀚弟定也能成为一代明君。   云曜对着软榻上的染染招手,「染染,过来。」   染染已经观察靖王老半天,他确实长得英气勃发,云曜并没有夸张,他炯炯有神的眼睛,灵动而深邃,有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尊贵气息;他又高又壮,身板儿比云曜好上不只一星半点儿,看得出是军人出身。   只不过……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要不怎么会觉得眼熟?   听到兄长开口叫唤,梁梓瀚这才注意到屋里有其他人,且听到对方的名字,他便已深感惊诧,当他顺着兄长的手看去时,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苒苒!他的苒苒没死?!   染染连鞋都还没有穿上呢,就被快步冲到软榻前的梁梓瀚一把抓住肩膀往提上,他非常仔细的打量着她,目光专注得让染染不由得心儿狂跳。   他不会吃人吧?她突然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和她看波士顿龙虾的眼神非常类似。   「你是苒苒?苏苒苒?」   「我是染染,苏染染。」染染点头的同时,无奈地向云曜扫去一眼,用眼神向他询问,他要扶持的皇子,精神状态还好吗?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八哥哥,经常送糖给你的八哥哥啊!」   她的双臂被他捏得泛疼,他眸中晶亮,与之对视,仿佛风雷劈空,令人无法呼吸,然而在这光华浮动里,有一缕忧郁与哀伤混杂其中,莫名的,一点点的感动掠过她心头……   染染连忙摇头,赶紧拉回心神,八哥哥?嘶,太恶心了,让她全身汗毛竖立,一个小屁孩居然在姊姊面前自称欧巴,这种剧本打死她她也不接。   青天白日的,怎么老是她在遇见疯子?   她试着挣开梁梓瀚的箝制,却无法如愿,她无奈的道:「对不起,我只认识住在鸟笼里的八哥,会说话的那种,不认识你这种……比较尊贵的品种。」   「你不记得我了?你也不记得自己是镇国公府的六小姐?不记得镇国公受奸人所害,全家抄斩?不记得我们约定的事?苒苒,你再仔细想想,我是八哥哥啊!」梁梓瀚一句接着一句,说得飞快,握住她肩头的手指逐渐收紧。   染染疼得直想大喊救命,要不是云曜朝他们走过来,她肯定会大喊一声「关门、放狗」。   发现她心不在焉,梁梓瀚改为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你看清楚,是我啊!」   哇咧,这男人有强迫症哦,他以为自己是裴勇俊还是都敏俊,这么近看,是要逼她看清楚他有没有削骨还是隆鼻?   不过她实在敌不过他的力道,只好应付地多看他几眼,突然间,一阵刺痛闪过脑海,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感到寒冷,像那年泡在寒碧潭的冷。   啪!她清清楚楚听见脑袋里发出强烈的撞击声,然后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画面跳出来,像跑马灯似的一圈转过一圈。   倏地,她额间青筋暴突,双眼透出忿恨,教人惊恐的画面正吞噬着她的知觉,她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揍了好几拳。   她冷、她痛、她害怕惶恐……像是寻找救命稻草一般,她用力推开梁梓瀚,赤着脚跳下软榻,冲进云曜怀里。   她在发抖,云曜清楚感受到了,他紧紧抱着她,对弟弟轻轻摇头,示意他别把她逼得太狠。   染染在云曜怀里深吸气再用力吐气,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苏苒苒的经历与她无关,她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医师,是黄金单身贵族,处理掉奈何桥下的奈何事,她就要回去继续当贵族。   没错,苏苒苒死了,她只是窃据人家躯体的一抹游魂,她们的故事不同、感情不同,她不需要为苏苒苒承担什么,这一切都不干她的事,她是货真价实的苏染染。   染染用最快的速度回过神来,她在云曜怀里恢复吊儿郎当的痞样,即使她已经想起许多人、事、物,即使她明白自己与苏苒苒的关联,但对不起,她现在的思绪太混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否认到底。   不想离开云曜的怀抱,她仍贴着他的身子,对梁梓瀚放话,「对不住,我不认识什么八哥哥,我不是镇国公府的千金,我确实叫做苏染染,染色的染、染布的染、污染的染。」   梁梓瀚不信,冲上前要将她从兄长的怀里拉出来。   云曜见状,马上动手格挡。   梓瀚是他的弟弟,他也想过要把弟弟和染染凑在一起,可是这一刻,他就是突然不想把染染交出去。   「染染?你为什么是染染?」梁梓瀚相当激动,她不该是染染,她明明就是他的苒苒!   染染从云曜的怀里探出头,但手臂依旧紧紧圈抱着他的腰。   这种问题要她怎么回答,难不成要她说,因为她爹娘有染,还一夜染了两次,才让精卵顺利进行减数分裂?不过就算她说了,他这个古人也无法理解,她只好瞎掰道:「我是江南人士,家里开染坊的,还有个妹妹叫颜颜,那年家乡发大水,我被大水冲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死,便想找到回家的路,没想到找着找着却摔进寒碧潭,是少主救了我。」   「你确定?」嘴巴这样问着,但梁梓瀚根本不相信她的故事。   「再确定不过,哦、是了,我外祖父是个大夫,我从小泡在药草堆里,因此在擎天岭的时候,我比谁都会认药,宁叔这才以为我天资聪颖,教我习医。不信的话,你可以四处问问,这件事,璇玑阁上下都知道。   「我的厨艺是娘教的,你那个苏苒苒也会认药吗?也懂医理吗?也很会做菜吗?她也会做蛋卷和苹果派吗?她跟我一样聪明,六岁就能看得懂医书吗?」   她用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逼得梁梓瀚无暇思考,只能配合她的提问,不断摇头。   「看吧,我根本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苏苒苒,我们只是名字的读音念起来一样,再加上容貌……你知道的,荳蔻年华的少女,每个都长得粉粉嫩嫩、漂漂亮亮的,你认错,我能够理解。」话赶话说到这里,染染吐了口长气。   云曜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将她的语气起伏尽收耳里,他非常清楚她在说谎、在强撑,但此时此刻,他除了当她的支柱,别无选择。   仿佛演上了瘾,她嬉皮笑脸的又道:「别担心,我不会怪你的,我家少主大人照常会支持你当皇帝,加油哦,梁梓瀚,冻蒜冻蒜冻蒜!」讲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只急着把他给绕晕。   云曜无可奈何,却也有着满满的心疼,她虽然脸上笑咪咪的,实际上却害怕得很,她把他抱得很紧,娇小的身子还在发抖。   难道承认自己是镇国公府的六小姐,真有这么可怕?   染染在苹果树下站了许久,小翔等得不耐烦了,想拉她一起玩儿,却被云曜阻止了,他知道,她必须想清楚。   「唉……」染染已经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叹息了,可是她却非常肯定,这是她穿越后第一次有想逃跑的冲动。   穿越之初,她就晓得自己是镇国公府的六小姐苏苒苒,知道镇国公蒙难,整个家族被杀、被流放,只有她和小哥哥逃出来。   但受令的「忠仆」和电视剧演的不一样,没有那么护主,不过几天,就把他们推下山谷,卷款潜逃。   苏苒苒在山林里乱闯,失足掉进寒碧潭,然后她,现代的苏染染穿越了。   她想得简单,既然没有人知道苏苒苒的过去,她便也不想、不提,甚至任何与苏苒苒有关的旧事入梦,她都刻意回避。   可是梁梓瀚出现了,苏苒苒记忆中的八哥哥跳出来,那些刻意尘封的旧事随之一幕幕跃上心头,她连躲都来不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回忆冲开闸门,扑面袭来。   她想起苏苒苒短暂的六年岁月,想起她的父母、祖父母,想起叔婶、舅姨……在想起一大堆亲戚的同时,她也想起那个对苏苒苒无微不至的八哥哥——   镇国公府是丽贵妃的娘家,听闻皇后与太子党将对镇国公府下手的消息后,丽贵妃赶紧领着梁梓雅、梁梓瀚回娘家,欲把消息传给娘家人。   苏苒苒和八哥哥为了躲避任性又爱哭的梓雅,手牵手跑到书房讲悄悄话,不久,伯父领着丽贵妃、父亲以及几位叔伯进书房密谈。   八哥哥怕苒苒受责备,把她拉进书橱后方的空隙,苒苒害怕,但八哥哥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细细安抚。   长辈们谈的事很难懂,苒苒一知半解,只隐约晓得苏家将要蒙难,也许会被满门抄斩。   长辈们谈完后,听见下人来报,说是病重的祖父召唤,一屋子长辈便全往祖父屋里去。   抬起眼,苒苒看见八哥哥凝重的表情,问道:「八哥哥,如果满门抄斩,我是不是会死掉?」   八哥哥太伤心,无法回应。   苒苒又问:「梓雅姊姊说,人死掉就要到奈何桥下面排队,等着重新投胎,那么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八哥哥了?」   他低头瞅着她,她因此看见他黑得发亮的眼瞳泡进一缸水里,像龙眼籽儿似的。   八哥哥抱紧她,保证道:「我会保护苒苒的,不要害怕。」   「如果保护不了呢?」她脆生生的问道。   瞬间,他的泪水滑下,滴在她的脸庞,温温的、湿湿的。   苒苒没有抹去自己脸上的泪,却伸手抹去他脸上的,「八哥哥别哭,不如……咱们约定,我在奈何桥下面等你,等你来了,我们再一起去排队投胎。」   八哥哥点点头,回道:「好,等我弄清楚是谁害了你们,杀了坏人,再去奈何桥下找你。」   染染摇头苦笑,这一切都说得通了,苏苒苒是她的前世,年仅六岁的懵懂约定让她必须穿越一遭,解除承诺。   是鸵鸟心态让她蹉跎了多年光阴,她要是肯早点翻翻苏苒苒的记忆,就会晓得是谁和她做了约定。   可是她否认了,梁梓瀚热烈的目光让她害怕,那是一个热爱苏苒苒的男人发出的讯号,那样强烈、那样激动,那样的……让人无力招架。   她没发过好人卡,她必须认真想想,如何把好人卡平安送到梁梓瀚手上,而不会伤害到他。   如果每个穿越女都会碰上男主角,过去,她始终相信自己的男主角是云曜,却没想到竟然是梁梓瀚,这个意外出现的男人,让她直觉想躲避。   可是她又能躲到哪里?除非她不想回到二十一世纪,除非她打算在这里度过一生,否则……   她不该让他守着约定,不该让他在奈何桥下独自徘徊,这对他不公平……   越想染染的思绪越混乱,她抱着树干一下又一下用头撞着树干,企图撞通阻塞的思绪。   她很怕痛的,每一次的撞击都痛得她龇牙咧嘴,可是她不想停下来。   云耀看不下去,叹口气,拉过她,让她与自己面对面,「如果撞头就可以解决事情,世间事就太容易了。」   他不咸不淡的两句话,气得染染马上反驳,「我有什么事情要解决,我好得很!」   「既然很好,干么折腾自己的脑袋?」   「我是在练铁头功,听过吗?」   还在硬撑?云曜不禁失笑,他摸摸她的头,「曹叔要是知道你这么自动自发,肯定拫感她撇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既然她不愿意承认,他只好帮她一把了。「你是苏苒苒,镇国公府的六小姐,对吧?」   染染错愕的微扬起一边眉毛,他看出来了?那梁梓瀚呢,看出来了吗?可是她仍下意识的反驳道:「胡说,我明明是苏染染,我家里是染布的。」   云曜微微勾唇,原来她是只小乌龟,遇到事情,就把头脚藏进龟壳里。   「没有人告诉过你,镇国公家六小姐的名字是苏苒苒,草字头的苒,你为什么一再强调你的名字是染布的染?你被小翔捡到的那年,江南风调雨顺,根本没有发大水,何来冲散一家人这种事,就算真的冲散,水往低处流,怎么流着、流着,会流到擎天岭的寒碧潭?」   她本以为自己编的故事无懈可击,却没想到漏洞百出,她被逼得退无可退,狗急跳墙,指着他的鼻子怒问道:「逼我承认是镇国公府的六小姐,对你有什么好处?!」   见她这么生气,他放柔语气问道:「难道你不想替家人报仇吗?」   「不想,我只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过完这辈子。」   「父母恩,岂能弃之不顾。」   「难道报答父母恩情只有报仇这种方式吗?镇国公府之所以倾覆,难道一定是政敌害的?何谓政敌,不就是两个各为其主的党团,各自努力扶持心目中的真龙天子上位,难道我为主子谋害你是对的,你为主子算计我便是错的?   「凭什么我努力就得我风光,难道别人就不努力、不该成就、不能风光?凭什么和我立场不同的就是坏人,在对方眼底,我何尝不是坏蛋?想在朝堂上混得风光,哪个不是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谁规定踩了别人叫做理所当然,自己被踩就要怨天尤人?   「想站在高位,就要有高处不胜寒的认知,想赢就要有输的准备,镇国公府错在不知韬光养晦,错在不懂低调,错在皇后有天龙星可以倚仗、最风光荣耀的时候,镇国公府却被丽贵妃几句话怂恿,而与皇后娘家为敌。田鼠急着冒头,农夫还能不备好铁锹?」   她讲的每句话都很中肯,镇国公府之所以灭亡,并不全然无辜,仗着身分,镇国公府没少干过龌龊事,今日之果皆是昨日之因,虽然这件事情背后有柳信手笔,却不代表皇帝糊涂。   只是,当初她不过是个六岁小儿,如何能将前因后果看得如此清楚?莫非她与他一样也是重生?应该就是这样,否则一个从未涉足朝政的十四岁丫头,怎能这般清晰地分析时事,怎能与他共谋共筹天下事?   「就算你不想恢复镇国公府的荣耀,但八皇子对你的一片爱护之心,难道你不感激?」   云曜又问,可不知为何,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心微微抽疼着。   「我为什么要感激?我干么要别人的爱护之心?少主爷,请听清楚,我叫做苏染染,是江南苏家染坊的大女儿,与镇国公府无关。人生一遭,我想要快活自在,请不要鼓吹我报仇,更不要把我推到八皇子身边。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的生命目标不尽相同,请你尊重。知道何谓尊重吗?我举个例子好了,就像我不懂好好一个江湖人士干么去搅动朝堂风云,是为了复仇、立业,还是胸怀大志?   「你觉得推八皇子坐上龙椅是正确的,可这是你一个人觉得正确,还是所有大梁百姓都觉得正确?你和柳信的出发点并无不同,若真要说,只是选择不同,但究竟是你对还是柳信对,未到盖棺论定日,谁也不能说大话。   「我对你的行为并不全数认同,但这是你的意志、你想做的事,身为朋友,你愿意的话,我就帮两分,你不乐意,我便退到门外,绝不干涉,这就叫做尊重,因此在我尊重你的同时,也请你给我相同的尊重,行吗?」染染与他眼对眼,态度坚定,无可动摇。   盖棺论定日……云曜细细沉吟这句话。   前世的自己在闭上眼的那一刻,曾经后悔过,后悔将弟弟推向死路,后悔拉那么多人下水,逼得他们走向不归路,为了平反父母的冤屈,他让更多的人受冤屈。   但重生一次,他还是选择了相同的路。   他这么做真的错了吗?一时间,他迷惘。   难道报仇错误?难道他一错再错,把瀚弟二度推入无底深渊?   不……不是这样的,前世柳信把持朝政,苛政猛于虎,连年增税,水旱轮番上阵,边关战事不断,百姓苦、苍生哀。   皇上病癎,太子监国,可太子才疏志大,派梁钧沛发兵各国,本以为天龙星能助他名留青史,结果是妻儿父母日日倚门望亲归,无数的大梁男儿战死沙场,鲜血成河、白骨成塔。   云曜死得晚,这都是他亲眼所见,就算不为父母、不为瀚弟,而是为了天下万民,他都该把太子、梁钧沛、柳信推下台。   难得地,温润如水的云曜面透忿然,他目光坚毅的回视着染染,「如果人人都像你,放任朝堂奸佞横行,梁国倾覆,试问,百姓岂有安泰日?」   染染哼哼两声,「梁朝亡国,还有宋国、齐国、周国、陈国……你怎么知道由他们来统治,百姓的日子不会过得更好?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谁晓得不会出现一个霸主统一各国?梁国要烂就让它烂个彻底,你怎么确定最后的崩坏不会迎来新生机?」   她的话再度让他陷入深思,真是他想得狭隘了吗?   他眼也不眨的凝视着染染,而她也没有回避他的视线,沉默在两人之间流窜,压抑而沉重。   这日清晨,领着圣旨的靖王走到满载粮米、准备前往榆州的马车前。   突地,刺客从四面八方拥上前来,一个个手持长剑刺向靖王,幸而靖王武功盖世,加上三千名见识过沙场杀戮的士兵团团围上,刺客见状况不对,呼啸一声,无功而返。   靖王没有受伤,只有几个米袋被剑气划破,在命人收拾时,靖王发现那些米不但是陈米,还发了霉,灾民要是吃下肚,会要命的。   靖王命人将米卸下来,连续刺破几十个粮袋,情况都一样。   靖王脸色铁青,却隐忍不发,他迅速做出决定,命令侍卫回靖王府,将府中多年积存的战利品送至京城各粮行换取粮米。   与此同时,靖王扛起一袋米,上马,往皇宫方向奔驰而去。   此刻正是早朝,靖王身姿英挺、步履坚定,大步往勤政殿走去,直至皇上跟前,将肩上的米袋往地上一丢。   米袋落地,封口的绳子散开,发霉腐败的陈米滑了出来。   贺楠措手不及,顿时脸色苍白,他朝柳信望去,不晓得靖王怎么会发现米有问题。   昨儿个晚上,两人才举盏同庆,坚定不移的想着,堂堂靖王自然不会亲手把米送到灾民手中,经手的一定是下人,只要靖王率着粮车进入榆州,那里安排的都是自己人,到时候吃死了百姓,上头与下面的官员联手往靖王身上一指,脏水还能不泼到靖王头上?他再厉害也敌不过悠悠众口。   何况榆州远得很,靖王手忙脚乱之际,柳信在皇上跟前说道说道,捏造出些证据,说不定又会出现七道金牌催他回京,到时京中布置妥当,三堂会审,审案的也全是自己人,靖王别想再翻身。   可是他们怎么都没料到,事事都规划得仔细详尽,却跳出几个刺客搅乱他们的大计。   靖王将事情经过禀报皇上后,朝贺楠扫去一眼。   不过这么一眼,贺楠便觉得似是万箭穿心,寒意从脚底倏地往上窜,身子僵硬,脑袋嗡嗡作响,他死定了。   靖王往殿前大步一跨,单膝跪地,气势万钧,「父皇,赈灾一事,宜早不宜迟,儿臣已派府中管事到各处以物换粮,估计可换得五千石米粮,虽远远不足灾民所需,但儿臣到榆州后,会向当地富商募粮,请父皇让儿臣现在就出京。」   「好、好、很好!」皇上嘴里说好,可看着贺楠的目光却窜出熊熊大火。   早在丽贵妃提及贺楠之事时,他就考虑着要不要把云曜召进宫好好问个清楚,没想到前事未清,贺楠又搞出这一套,好啊,原来朝廷的银子都流进他家的小金库,不知道里头装了多少。   贺楠被皇帝看得头皮发麻,不断往柳信投出求助目光,这件事可是柳信授意要让靖王狠狠栽个跟头的。   贺楠的小动作全落在皇上眼中,皇上在心中冷笑,好啊,朕的朝廷、朕的官员,居然是听柳信的命令行事。   冷哼一声,皇上说道:「该怎么做,你作主,告诉捐粮的商行,朝廷会颁布匾额,以资嘉赏,由朕亲书。」   靖王闻言,伏地扬声大喊,「儿臣为榆州千万百姓感激父皇的恩慈。」   数日后,柳信虽未被波及,但贺楠和一干参与此事的大员皆已入罪下诏狱,令柳信百思不解的是,刑部也有他的人,如今怎会一剑扫过,狠狠断了自己的右臂?   这事让柳信发觉朝堂风向不对,接连数日,到处拜访朝臣,企图巩固自己的势力。   又几日,染染和小翔出现在杜康楼,有人等了他们很久,两人一出现就被宫卫请进宫里。   再接着,一顶轿子将云曜送入御书房。   云曜与皇上协议,朝廷归还璇玑阁二十万两,重开璇玑阁,严惩柳信,且只要皇上愿为璇玑阁报仇,云曜愿意入仕,为朝廷尽力。   八月初八,云曜受封户部侍郎,领命办的第一件差事,就是把贺楠的小金库给挖出来。   他在贺府里里外外走过无数遍,发现池子前的石径是按五行八卦铺成,且小径一路铺至池底,于是命人抽干池水,水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抽至半干,便见小径通往池中心的假山。   云曜领着数十人走过去,前后绕了两圈,拿起铲子敲击石壁,确定里面是空心的,他随即命众人在假山附近寻找机关,不久,找到机关钮,他举手压下,假山前方出现两扇门,由外往里推,里头的东西瞬间闪花了所有人的眼。   金条从地上往空中堆迭,足足有三十几万两,果然比国库还丰厚。   这笔钱,给虚空的国库捎来一阵及时雨,皇上龙心大悦。   人证、物证齐全,贺楠与族中十四岁以上男子皆判了腰斩,妇人、女子与小儿没入贱籍,贺氏一族的荣兴史至此截止。   说书人道:「汲汲营营数辈人,一个贪字误前程,满门子孙号哭声,悔不当初先祖魂。」   入秋,天气方转凉,云曜已经换上棉袄,屋里的炭炉燃上好几个。   在府里还好,有炉火添温,可每日上朝,那冷,可是会透进骨子里,染染为此杀了好几只鸭鹅,做出一整套的羽绒衣。   羽绒衣上身,单薄瘦削的云曜胖了一圈,看起来更英挺、更有男子气概。   现在,迷他的不仅仅是明华公主,朝中不少大臣也想与他结亲。   他没爹无娘,自家闺女嫁进门就可以当家作主,且他满腹经纶,深得皇上看重,前途似锦,若不抢着让这么优秀的男子成为自家女婿,傻了吗?   朝堂上,云曜从不上奏折,只是静静听着,但只要皇上开口问,他便会提出令人惊艳的解决方案,皇上惊叹、百官折服,有这样的人侍主,大梁能不千秋万代?   可是他替皇上解决问题的同时,总会「不小心」挖掘出新的问题,而每个新问题或多或少会牵扯到柳信和太子头上,只是最后,他总会以朝堂安定为由,请皇上从轻发落。   在云曜的努力下,朝廷添入不少得力新血,而贪婪、结党、攀附的臣官,一个个中箭,这些人多是太子党,因此柳信认定云曜的所作所为全是针对太子。   但昏昧的太子却因云曜肯替他说好话,而觉得云曜是个识时务的,既然云曜想巴结自己,他乐得替自己增添助力,于是送礼、结交,频频对云曜示好。   云曜正按着计划进行,不过最辛苦的不是对付朝堂那些人,而是应付梁梓雅。   梁梓雅数次在下朝时拦住云曜,要他进宫见丽贵妃,他当然不肯,因为他酷似母妃的长相会让丽贵妃明白宁王府在十多年前谋划了什么,事情进展如斯,他不能让梁梓雅坏了布局。   只是梁梓雅的纠缠已经引出不少风言风语,有人说他们私交甚笃,有人说皇上有意赐婚,这些都令云曜觉得困扰。   这一天,梁梓雅再一次拦住了云曜,气呼呼地道:「云曜,你到底要不要娶我?」   云曜眉头一皱,娶她?他又不是疯了,甭说她的性情脾气令人退避三舍,还有两人的血缘关系,就说娶了她,太子便会认定他和瀚弟同党,而他绝不可能做出任何不利于瀚弟的事。   他拱手屈身,缓声道:「在下不敢高攀。」   「我让你高攀,我允许你高攀,要是谁敢说话,我便抽烂他的嘴。」她蛮横得让人心惊。   「公主,恕在下无法从命。」   「为什么?你是嫌我长得丑,还是嫌我性子不好?我在这里对天发誓,如果我嫁入云府,便移情改性,当个温良淑德的好妻子。」   在马车里等待云曜的染染,听见梁梓雅的咄咄逼人,气得猛翻白眼,她真是低估了梁梓雅的脸皮厚度,有人像她这样逼婚的吗?   听着两人的对话,向来足智多谋的云曜,竟无力抗衡胡搅蛮缠的梁梓雅?   染染叹口气,跳下马车,站到云曜和梁梓雅中间。   看见染染,云曜的眉眼瞬间变得柔和。她怎么来接他了,是因为他昨夜咳了一晚吗?   染染掠过云曜,亲亲热热地拉起梁梓雅走到一旁,低声道:「我大哥有秘密,你别逼他娶你,至少现在不要。」   「什么秘密?」梁梓雅扬声问道。   染染立刻捂住她的嘴,一面把她拉开,一面回头对云曜说道:「大哥,宁叔找你,你先回去,我去杜康楼买几道菜,二哥馋了。」   梁梓雅好不容易才拦住云曜,怎舍得就这么让他走,她今天就是要当面跟他把话说清楚,要不然她就要直接请父皇赐婚,到时候他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可染染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力气竟大得很,她怎么也挣脱不了。   确定云曜坐上马车,扬长而去,染染这才松了手。   梁梓雅怒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做什么百般阻挠我和你大哥谈事儿,难不成你这个当妹妹的能作主哥哥的婚事?!走开,丑八怪!」   染染叹大气,这位公主大大有病吗,想跟她好好讲几句话怎么就这么难,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娶啊,就算云曜甘愿牺牲自己,她也要跳出来投反对票。   「如果我说能呢?」染染抬高下巴,双手叉腰,一脸泼妇相。   「你真的能?」梁梓雅被她的话吓到,比较起来,云家三兄妹,染染是最好打交道的一个。   「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好。」梁梓雅瞬间顺服得像只小猫。   染染心里恶意想着,太子一副傻B样,梁梓雅也是这德性,可见得皇上的基因不怎样。   不久,两人来到杜康楼,进了雅间,点了几道菜。   门一关上,梁梓雅就急着要染染把话说清楚。   染染先喝了口茶润润喉,这才缓缓说道:「公主大人,我早就认定要你当我们家大嫂了,你急什么呢?」   梁梓雅顿时心花怒放,羞怯的道:「认定?你的意思是说……」   「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普天之下有比公主更尊贵的人吗?更何况如果不是丽贵妃牵线,凭我大哥一介布衣,如何站到朝堂上,还领一个三品官阶,那可是光宗耀租的大事啊。」   「那倒是。」梁梓雅得意洋洋。   「公主想想,那我大哥为什么不打铁趁热向公主求亲?」   「为什么?」   「当然是有无法启齿的理由啊,这么好的事摊在那儿,三更半夜都要跑过去抢,怎还能往外推?」   「什么理由?」   「第一,我大哥刚入朝为官就当上三品大员,朝堂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背地里酸话不知道讲过多少,如果这时候求娶公主,岂不是得寸进尺,更落人话柄?第二,我娘交代过,大哥出生便体弱多病,好几次都差点儿养不活,幸有高僧救命,可那高僧说,我家大哥聪慧太过,恐要折寿,若能剃度出家,方能保平安到老。   「可你想想,我家二哥是什么样子,大哥要是再出家,云府岂不是断了后?于是我爹倾尽家产求了高僧,让大哥跟着高僧出家十二载,这才帮他转运,只不过高僧叮咛,二十四岁过后,大哥方能娶妻,否则新妇过门,不到一年定死于非命。   「第三,也就是我讲的难以启齿的部分,我大哥先天身子不好,从小到大,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无药不毒,我哥……」染染故意一顿,接着露出咬牙豁出去的模样,才又续道:「我哥无法行夫妻之事。」   闻言,梁梓雅大惊失色,「什么?!」   「小声点,我们家宁叔说了,再给他几个月的时间帮大哥好好调养,定能替云家留后,所以……公主大人,您现在逼大哥,让大哥怎么回应?说不要嘛,他分明有求娶之心,可是说要嘛,就算皇上、朝臣不说什么酸言酸语,光是这第三点……我大哥是宽厚之人,怎能允许自己害了公主。」   一番话说得梁梓雅意动,她道,「我明白了,反正也就是一年功夫,我还不能等吗?」   染染笑开,「这才对嘛,我的好大嫂。」   反正再过几个月就尘埃落定,到时候作主的变成梁梓瀚,依他和云曜的交情,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强迫云曜娶梁梓雅,啧啧,这种惹了事有人帮忙收尾的感觉,还真不赖!   回府后,染染每看云曜一眼,就忍不住笑一回,原来璇玑阁阁主不能启齿的大秘密,是不举啊……嘻! 第八章 娇艳美人藏妒心   柳信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重用,反倒是靖王、秋太傅和云曜渐渐成为皇上的臂膀。   云曜越来越忙,每日得上朝,下朝一,皇上三不五时还会把他留在御书房里说话。   而刚换上来的官员,表现得可圈可点,让皇上满意到不行。   皇上当然会满意,这些人是云曜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布置的,他们从七品小官慢漫往上爬升,累积不少阅历与实力,磨刀十年,就为了在此时争锋。   人才这种东西啊,云曜手中多得很。   璇玑阁从来没有散过,缜密的情报网让控制欲强烈的皇上心满意足,他突然觉得自己年轻二十岁,仿佛回到初登大宝那年,他满腔热血与抱负,想统一诸国、建立不朽王朝的心再度蠢蠢欲动。   云曜没有阻止皇上的欲望,反而替他筹谋。「战争,需要钱与粮,只要国库够满,再加上靖王爷练出来的兵,随时可以为皇上统一诸邦。」他一句话点出问题重心,大梁眼下,不缺人,缺的是钱。   他清楚,皇上命数已定,再也看不到那天,但天龙星在呢,而且成就霸业确实需要银子,他不介意让老皇帝这把剑出鞘,帮着瀚弟斩妖除魔,助他未来的登基之路平坦顺利。   「银子可是个大问题,每年贡税有定数,再加上这两年水旱灾情频传,朕烦呐。」   云曜微哂,吐出两个字,「贺楠。」   瞬间,皇上眼底绽放光芒,击掌道:「说得好!咱们大梁贪官污吏不少,若人人都供出一座小金库,还愁没银子?」   云曜不过几句话,就让皇上下令璇玑阁搜集百官贪污罪证。   此道命令一下,魑魅魍魉哪还守得住,自然要跳出来活动活动。   因此柳家门前,日日高车俊马,来访官员无数,大家都想傍上这棵大树,求得一个四季平安,殊不知这棵大树早已摇摇欲坠。   此事看在皇上眼中,对柳信更是心生不满。   皇上始终念着与柳信的情谊,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念书玩耍,他能顺利登基,柳家更是出了大把力气,若非如此,光是天龙星一事,便足以让他家毁人亡,皇上屡屡高高抬起却轻轻放下,就是想保柳家一个平安,偏偏柳信不知感激,还上窜下跳,视他这个皇帝为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风雨飘摇中,吏部尚书被云曜折了,下头好几个官员也跟着倒霉。   他们的私库虽然没有贺楠那么壮观,但连抄几个下来,那些奇珍异宝、黄金白银像水一般流往国库。   于是皇帝抄家抄上瘾,天天追着云曜问还有没有其他官员的罪证。   这话,不该是皇帝问的,天下风向本就是随着皇帝的心意走,倘若云曜是个奸佞叛臣,就算再正直清廉的好官也能让他安出一个罪证确凿。   看着皇上急切渴盼的目光,云曜和弟弟相视,心里明白皇上的病已病入膏肓,他将渐渐无法理智思考,他将慢慢陷入疯狂。   这样的皇帝,若被太子和柳信所把持,是梁国之大不幸。   云曜叹道,前世的自己就是因为这样才输掉的吧?   不过眼前情势是云曜想要的,若豺狼蛰伏,如何能找出窝穴?他们不蹦跶,如何一箭毙命?   就在朝堂风起云涌之际,云曜又摘掉柳信的次子柳文其和亲侄儿柳安邦。   这让柳信暴怒不已,也让平庸昏昧的太子开始心生怀疑,云曜到底站在谁那边?   为朝政,云曜和靖王时时密议。   云府与靖王府的密道使用次数越来越频繁,靖王时不时往云府来。   刚开始,染染还会加入两人的谈论,提供意见,但靖王的目光让她不舒服,迫得她不得不退出书房。   云曜能看得出她说谎,梁梓瀚何尝看不出来,不逼问,只是想留更多时间让染染想清楚。   梁梓瀚给染染时间,同样的,染染也给云曜时间。   她从不逼迫他表白心意,从不要求他许下承诺,反正没关系,她待不久的,她只想两人就这样处着处着,品味一段淡淡的恋情,不说破也无所谓,可他……   很可恶、非常非常可恶,他竟热衷起当媒人婆。   染染说:「我绝对不认八哥哥。」   云曜答:「好,那就识识靖王爷。」   她说:「我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   他道:「没人要你拿他当龙凤,男女之间强调的是水到渠成。」   这让染染气急败坏,他难道不晓得,她只想与他水到渠成,她只想与他共此一生,她只想在离去的那一刻找到梁梓瀚,告诉他忘记奈何桥下的约定吧,她不会赴约的,因为她心里有了别人。   她只想和云曜在一起啊,爱情不必浓烈,但是走过、甜过、幸福过就够,偏偏他那么积极地把她推给别人,这让她情何以堪?   靖王离开后,云曜从窗子看出去,染染又站在苹果树下。   擎天岭也有一棵老苹果树,不知道染染怎么教的,小翔竟相信如果被苹果砸到脑袋,就会变成伟人。   于是她成功地拐了想当伟人的小翔,两人在结实累累的季节里,背对背挨着彼此坐在树下。   后来,云曜也加入。   他受不得寒气,染染便备下厚厚的垫子,再把自己当成汤婆子,塞进他怀里,让小翔用一件厚被子,把两个人给密密实实裹起来。   就这样,三个人说说笑笑,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   再然后,她偶尔去逛花市,想买一棵苹果树,但苹果树稀少,贵到她卖血都买不起,她好话说尽,把小翔的零用钱骗过来,才在院子里种下这棵苹果树。   再然后,她变得和小翔一样幼稚,老是望着小树问:「今年会不会结苹果呢?」   当然不会,树还小,移植后又长得不好,春天花没开,秋冬自然不会结果,但她还是望着枝头问,「什么时候结果呢?」   他很清楚,其实她真正期待的是那样的午后。   他知道她的心思、她的感情,也知道她在生气……是啊,他明白她有多火大,就是他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只是该安排的还是得安排,倘若情况不变,他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寿命了。   有公孙寄和司徒渊,璇玛阁倒不了,堂上有无数的贤士名臣辅佐,瀚弟倒不了;小翔也有宁叔、宁婶照顾。   唯独染染,他能够托付的,只有瀚弟了,瀚弟对染染一片真情,定会好好待她,即使她为此生气,他也必须安排。   但凡有一点点可能,他又怎舍得将她推出去?   走到她身后,云曜从袖中拿出一个匣子。「你的。」   染染转过头,眼眶微红。   是,她哭了,因为想家,想爸爸、哥哥,想爷爷、奶奶,也想……糟糕!她竟然也想着眼前的男人,明明天天见面的,怎么就想了呢?   是因为靖王的加入,让她不能时刻待在书房,分享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还是因为皇上的重视,让他在府里的时间少到让人痛恨?亦或是,他推开她的动作一天比一天更明显,让她突然怀疑那些名门淑媛中有他心悦的女人?   隐隐约约的不安、隐隐约约的烦躁,让她隐隐约约觉得他们即将分离,难不成这阵子的烦躁与不安是勾魂使者给她的提醒,她应该尽快找靖王把话说开,让他别在奈何桥下做无谓的等待?   「怎么了?」云曜轻声问。   染染摇摇头再低下头。   看着她的头顶心,他强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凝声道:「染染,说话,为什么哭?」   「不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难过什么?」   染染垂眉,看见他手中的匣子,心头一紧,他又要替靖王转送礼物给她了吗?他就这么迫不及待把她送走吗?她的存在到底碍着了他什么?   猛地抬头,她迎上他的目光,强忍着泪水,咬牙道:「你知道的。」接着她加大嗓门,再说一次,「你知道我在难受什么!」   云曜苦笑,是啊,他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他望向苹果树,意有所指的道:「它今年不会结果的。」   他的言下之意是,他们回不到那个午后?为什么?凭什么?因为靖王出现?   「明年会结果的,就算明年不结果,后年也会结。」她非要回到过去,回到那些个舒服的、幸福的、连空气间都充满淡淡香甜的午后。   「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这里了。」他会亲自把她送进后宫。   染染懂他的意思,凝起眉目,冷笑回道:「少主,请记清楚,我不是你的亲妹妹,就算要卖女求荣,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差那么一点点。」   明知道自己的话伤人,明知道伤害他是她最不乐意的事,明知道他痛,她会更痛,可是她忍不住啊,她不想他老是推开她!   她一甩头,转身想要离开,怎料用力太猛,头上的木簪子掉落。   那是他送给她的,她却不肯弯腰去捡,他都不珍惜她了,她又何必珍惜他的礼物。   云曜拾起木簪,再看向染染,她走得飞快,他只能望着她的背影,眉角疑上薄愁,他淡淡的道:「小翔,跟上。」   小翔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在云曜面前站定,硬是指着苹果树挤出一句话,「会结苹果的。」说完,他飞身追上染染。   染染踏出门,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穿越女,没有人混得像她这么差的,没钱、没人脉,没有一堆帅哥围着她团团转,连自立自强都很困难,真是废柴一枚。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鼻酸了,可是再怎么难过,她也没脸回去。   她硬起脖子、挺起胸膛,逼自己往前行,偏偏莫名的烦躁与不安再次浮现,莫名的第六感压抑着她的知觉,让她连呼吸都困难。   但她坚持离开,低着头、闷着气,继续走。   她没有逛街的好心情,连思考要往哪里去都无法,她只能呆呆地站在街上,任由行人从自己身边经过。   好半晌,染染才做出决定,她要去靖王府,和靖王把话说清楚。   她承认自己胆怯,承认她不敢正视事实,承认她十二生肖属鸵鸟。   是的,每次碰到头痛事儿,她就想拖着、等着,直到无法不面对才肯专注,只是她忽略了,等待更磨人心志。   所以这一次,她不想再等了。   染染转身往靖王府走去,走着走着,她下意识加快脚步,危险的感觉笼罩,不知道为何,她全身汗毛竖立,一阵阵寒意从背脊下方往上奔,像是一只冰冷的手不断抚摸她的背。   身后出现马蹄声,她立刻拔腿往前跑,并且尽量贴近路边。   可她尚无暇细究为什么会觉得危险接近,腰间就被一条缰绳缠住。   缰绳一紧、一松再一拉,染染瞬间腾空飞起,尖叫声尚未出口,她已经被一名男子拉到马背上,拘在对方胸前。   她被绑架了!   她直觉拔出小翔给的匕首,狠狠往男人手臂刺下去,血喷溅得她满脸都是。   男人惊呼一声,松开她的身子,几乎在同一时间,她听见小翔的声音——   「抱马!」   反射动作,染染丢下匕首,双臂紧抱住马脖子,下一刻,她感觉身后的男人被猛然抓开。   对方松掉缰绳,染染立刻接手,她很恐惧,但小翔的声音让她仿佛吞下定心丸,她试着放松缰绳,试着引导马匹放慢速度。   没事了,小翔来了,他是高手,世间能敌过他的,没有几个。   染染拚命安慰自己,只要沉着就能度过难关。   然而此刻七、八名黑衣男子从天而降,他们高举刀剑冲向小翔,街上行人见状纷纷尖叫躲避。   小翔被一群人围住,而路的另一边,染染好不容易控制住马,在她准备策马回转、往云府求救同时,铁器没入肉里的声音传来,肩胛处一阵椎心疼痛从背后钻到前胸。   她来不及低头,只见马儿突然受惊而腾起前足,疼痛让她意识涣散,她控不住缰绳,下一瞬,整个人坠落地面。   她怕痛,她的末梢神经太发达,一分撞击就会让她产生十分疼痛。   肩上的痛、后脑的痛、右半身的痛……所有疼痛加在一起,她觉得自己不是掉在地上,而是掉进地狱。   躺在地上,染染侧过脸,试图向小翔伸手,叫他回云府搬救兵。   可是小翔看不见她,更听不见她微弱的呼唤,他杀红了眼似的,抢过黑衣人的刀,一刀一个,发了狠地往对方身子砍。   可是黑衣人越来越多,一波接着一波,像千军万马般涌向小翔,小翔身上都是血,他也受伤了吗?   「快走啊……快走……」染染觉得仿佛有千万个人拿着斧锤敲击着她每一寸的肌肤、每一根骨头,她想要保持清醒,想要对小翔挥手,她努力把眼睛瞠得大大的,可是黑幕还是无情地遮住她的双眼……   小翔满身是血,施展轻功,飞回云府。   尔东、尔西见状,吓了一大跳。   「小翔,你怎么了?」尔东发现小翔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还在淌着血。   「找、少主。」小翔往厅里冲去。   「少主在屋里。」   尔东才说完,小翔一纵身又飞起来。   尔东对尔西说道:「你去请宁大夫到少主屋里,我跟过去看看。」   「好。」尔西应声,两人分头办事。   乍见小翔满身狼狈,云曜胸口一阵激动翻涌,连咳了十几声,最后甚至咳出满口鲜血。   他知道,染染出事了。   闭眼、深吸气、吐出气,再睁开眼,他强自镇定,用帕子抹去嘴角血渍,他不能急、不能慌,染染等着他想办法。   再吸一口气,云曜问道:「染染怎么了?」   这时候尔东进门,他见少主脸色惨白、嘴角带着血丝,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跑进耳房,泡一杯宁大夫开的药茶。   「坏人,抓!」小翔道。   「坏人把染染抓走了?」云曜见小翔点头,再追问道:「你追过去了,你知道染染的下落,对不?」   小翔的嗅觉奇佳无比,若没找到染染,他绝对不会独自回府,他回来,代表他确定染染的去处。   「知道。」小翔用力点头。坏人以为出城他就追不到,他没那么弱。   猜对了……云曜吐出胸中恶气,「染染受伤了吗?」   「受伤。」   「伤重吗?」   「小翔不重、染染重。」小翔边说边指着自己的肩胛处。   云曜听明白了,染染伤在肩胛,同样的伤落在小翔身上不重,可落在染染身上就重了。   她最怕痛了,一点点小伤都会让她哇哇叫不停,如今受了这样的伤,她会痛晕过去吧。   云曜眉头蹙紧,她受伤了……这话像柄大锤子,不断捶打着他的心,他的心好痛好痛,超过蛊毒发作。   「有没有大夫给她治伤?」   「有。」   换言之,对方并不想要染染的命,真正的目的应该是……谈判?不过片刻,云曜已经猜出对手,柳信坐不住了?他猜出自己与他们的立场不一致?   太慢了,还以为柳信会更早知道的,是他高估了柳信,只是这柳信果然阴损,不敢在明面上与自己叫板,却用这种下三滥的阴招,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这是朝堂之争,可不是后宅私斗。   原来柳信除了残忍阴毒之外,还没有大智慧,真不知道上辈子自己怎会输在这种人手下。   尔东送上药茶,忧心忡忡地看着云曜。   这些日子,因为朝堂的事,少主日夜熬着,辛苦无比,现在又急火攻心,不晓得雪蛊会不会提前发作……   云曜接过药茶,喝了一口,缓过气,又问向小翔,「染染是在路边被人劫持,对吗?」   「对。」   「拦住你的人是高手?」   「不是。」   「人数众多?」   小翔用力点头,比出三根手指头。   「三十个人?」   「更多。」   派出这么多人,可见誓在必得,所以折了柳文其、柳安邦,柳信就坐不住了?既然如此,就把下一个揪出来吧,下一个找谁呢?有了,柳永其,柳信最倚重的嫡长子。   云曜清楚皇上对柳信的情分,本不打算这么快对柳永其下手,急事缓办,他想按部就班,可是柳信用染染逼他,那就怨不得他了。   「那些人呢?」   「小翔杀。」   「很好,你没有把染染救回来,是不是因为关她的地方有很多人守着?」   「对。」小翔的罪恶感很重,染染是他的,他应该直接把染染带回来。   「不要难过,小翔做得很好,回来搬救兵才对,你一个人救,染染会担心。」   云曜的夸奖让小翔笑了。   「你去让宁叔包好伤,就带尔东、尔西几个去把染染救回来,好不?」   「好,不必宁叔。」   宁朝天进门,看见漂漂亮亮的小伙子弄得满身狼狈,心知他刚经历一番恶斗,怎样也得吞几颗药丹。「谁说不必?过来,宁叔看看。」   小翔乖乖的走过去让宁叔替他治疗。   云曜召来尔东、尔西,细细安排营救事项,待一切布置妥当,云曜对宁叔道:「宁叔,让陆叔准备吧。」   「太子那边有动作了?」   云曜清澈的眼神转为锐利,冷冷的道:「就算他们没有动作,我也会逼得他们动作。」   宁朝天替柳信默哀,他触上少主的逆鳞了。   谁都知道染染是动不得的,柳信竟把脑筋动到她头上,真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再温和的老虎都有利牙,都容不得谁欺负他想保护的。   短暂的昏迷后,染染渐渐转醒,但她的眼睛却还睁不开,其他感知也因此变得更为敏锐,她知道自己在发烧,身子热热的,像坐在火炉边,马车里面除了自己,还坐着一个女人,她能闻到淡淡的脂粉味,而且这个味道……有点熟悉。   她动一下肩膀,没有卡卡的感觉,所以箭已经被拔掉了?   血腥味充斥着整个车厢,疼痛依旧,但有丝丝清凉感从肩膀往外扩散,所以她得到简单的治疗?   马车跑得飞快,可是外头并没有喧嚣的人声,他们出城了?   思绪转过一轮,染染又陷入昏厥。   再次清醒,她已经被安置在一个房间里,环境整洁、豪华,比起云府不算差,她躺在松软的床上,慢慢转动眼珠子,观察四周。   这房间挺大的,有床、有柜、有桌椅,桌前坐着一个女人,她背对自己,身材窈窕,发丝乌黑,从背影判断,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是个美人,而且是个眼熟的美人。   这时候房门被打开,几个人走了进来,染染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不久,有个人走近床边,他身上带着淡淡药香,是大夫?所以凶手并不想她死?   大夫为她把脉,低声向人解释她的伤,然后一碗苦得无法形容的汤药灌进她喉咙里,她敌不过药力,又昏了过去。   这次染染睡得有点久,醒来之后,确定那位大夫医术不弱,因为疼痛虽在,发烧依旧,但精神好得多了,她从鬼门关爬回来了吗?   她不敢太乐观,在没有消炎药的年代,许多因外伤而死的人,并非因为伤势太重,而是死于感染。   她闭眼、再张眼,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臂,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因为药物产生幻觉——她居然看见夏雯卿?   夏雯卿不是被送到江南了吗?难道她这一觉睡过大半个月,也被送到江南了?不过,她终于知道那熟悉的脂粉香和窈窕的背影来自何人。   是夏雯卿绑架了她?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夏雯卿以为绑了她,云曜就会乖乖把她娶回家?唉,云曜怎老是碰到这种疯狂粉丝,一个梁梓雅已经很惨,再加上夏雯卿……太帅果然也是一种负担。   夏雯卿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那片天空。   染染想坐起来,直接和夏雯卿谈判,可是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思忖半晌后,她决定暂时保持沉默。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染染急忙闭上眼睛。   夏雯卿在看清楚来人时,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惊惧,他怎么把梁钧沛带来了?她突然不确定了,难道她是与虎谋皮遭虎噬?   有三个男人进屋——梁钧沛、柳信和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太监。   柳信快步走到床边,探探染染的气息,确定她死不了,这才放下心来。   梁钧沛一进房里,两颗眼珠子就定在夏雯卿身上,他走上前勾起她的下巴,手指在她脸上轻划,吓得她胸口起伏不定,她的恐惧带给梁钧沛无上的满足,这个贱女人!   他恨透了夏雯卿,尽管她的美艳依旧惹得他心动,但她害他变成半个太监,还不敢光明正大的请御医诊治,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并且失去对女人的兴致。   曾经,那是令他最快活的事儿,却被她一刀给剁了。   梁钧沛粗鲁的扯开夏雯卿的衣裳,把手探进她的衣襟里,一把抓住她胸前的浑圆,用力揉搓。「怎么不叫、不躲了,是因为这样让你很舒服吗?你这个贱女人,不是卖艺不卖身吗?还是其实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在装清高?」   夏雯卿吓得全身发抖,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既然这么舒服,要不,让爷伺候伺候你?」说着,梁钧沛用力一掐。   夏雯卿痛得冷汗涔涔,却完全不敢反抗。   柳信来到夏雯卿身边,冷冷一笑。因为这个女人对梁钧沛做的事、因为她是璇玑阁的人,他终于确定二十万两纹银只是幌子,什么结仇私怨也都是假的,自始至终云曜都是有目的的在对付自己和太子,云曜真正想拥立的,是靖王。   染染偷偷张开眼睛,非常小心翼翼地微微转头,试着厘清状况。   梁钧沛才十八岁,样貌不差,但成日流连青楼,以酒为茶,嗜赌又好色,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浮肿;而柳信这位中年大叔,脸孔略带苍白,轮廓深邃,紧抿的薄唇没有丝毫血色,一双眼睛幽远,令人捉摸不透,看起来有些刻薄,其威严也有些教人害怕。   看见柳信,夏雯卿神色稍定,他不会让梁钧沛乱来的,他还有求于自己,于是她一把抓开梁钧沛的手,表情尽是嫌恶。   还敢反抗?梁钧沛似笑非笑道:「这么美的女人,如果不玩玩,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   「梁爷还能玩吗?是哪位神医妙手回春?」一句话,她硬生生踩上他的死穴。   梁钧沛狠狠甩去一巴掌,夏雯卿被打得偏过头去,漂亮的脸蛋瞬间红胀。「你居然敢惹我,让女人半死不活的手段,我多得是!」   夏雯卿非常同意,除了在女人身上瞎折腾,他也没别的本事,大梁指望这种天龙星,怕是要亡国。她偏过脸,视线对上柳信,「柳爷说过,我助你一臂便放我离开。」   「老夫折损三十几个死士,却掳来一个半死不活的小丫头,到目前为止,我还看不出来她对于老夫有何用途。」   柳文其被查出几条人命官司及强占百姓土地的罪行,御史们口口声声杀人偿命,句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话惹恼了皇帝,柳信造假出一颗天龙星还不够,连柳信的儿子都成了王子,这天下到底是梁家的还是柳家的?!   一怒之下,皇上命大理寺把人给抓了,等着三堂会审。   可是在柳信眼中,次子犯的哪算得上什么罪。当时他偶遇圆通大师,大师指点迷津,说那片土地风水极佳,若将柳家祖先的坟茔迁往那里,子孙会代代荣华富贵、稳坐朝堂,甚至百年内柳家会出现五位皇后。   为此,他才让次子出面买地,没想到遇到顽强猎户不肯卖地,也怪次子性急,竟把猎户赶走,推倒房子、强占土地,两方对峙,这才闹出人命官司。   就这么一点点小事,竟让云曜抓到把柄,看来他那双眼睛时刻盯着自己呐。   饶是他再傻,此时也看出刑部已经被云曜掌控,枉他一世精明,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一个小子掐住死穴。   「少主看重苏染染,在外虽以兄妹相称,但其实她是少主的心上人,少主什么事都不瞒她,并且……贵公子的事,还是苏染染一手设计而成。」夏雯卿道。   这话让染染心跳骤然加速,夏雯卿竟然因爱生恨、出卖云曜,这算不算终日打雁却教雁啄瞎了眼?云曜挑属下的眼光还得再练练。   可夏雯卿没说错,柳文其之事是她所谋,圆通大师的风水说是她去求的,连那些顽强的猎户都是她亲手挑选,至于夏雯卿会知道,她并不觉得奇怪,夏雯卿待在云曜身边比她久,与尔东等人交情匪浅,夏雯卿若有心询问,他们必不会相瞒于她。   「你说什么,设计?!」柳信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你的意思是……」   「相爷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圆通大师云游诸国,怎么就恰好出现、恰好为相爷指点迷津?且人人都晓得民不与官争,更何况是相爷这么大的官,百姓怎敢卯起劲来与相爷作对,甚至闹出人命亦在所不辞?」   柳信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果然,他早就在人家的设计中!   看他强忍忿怒,夏雯卿续道:「相爷曾问过雯卿,少主是不是拥立靖王,我可以老实告诉相爷,并不是,少主效忠的是皇上,未来谁当皇帝,少主根本不在乎。」   「狗屁!若是如此,你又何必陷害小爷?」梁钧沛听不得她满口谎言,一掌便拍上她的脸。   夏雯卿忍着脸颊上热辣辣的疼,硬着脖子道:「我何曾陷害梁爷,若非梁爷逼人太甚,雯卿怎会一急之下……京城上下,谁不知道雯卿只卖艺不卖身。当年少主曾救过雯卿一命,雯卿才隐身于青楼为璇玑阁搜集消息,梁爷之事,少主责备雯卿,遣至江南,只是雯卿心系少主,盼求得少主谅解,才私自返京,却不料柳爷……」   「满口谎言!」柳信斥责道。   「雯卿所言,句句属实。」夏雯卿回得坚定。   「你的话根本禁不起推敲,云曜若不是针对东宫与老夫,怎会帮忙一个小丫头设计陷害柳氏,又怎会一一拔除太子党的人?」   眼下,唯一能放得上台面的皇子只有靖王,且最近又听说云曜在查当年镇国公府的事,镇国公府是丽贵妃的娘家,是他当年狠狠踹一脚才让苏家覆灭,所有的事加在一起,如果他还推敲不出云曜与靖王的关系,他这个相爷也就做到头了。   「相爷是不是忘了璇玑阁当初是怎么解散的?少主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报一箭之仇,再者,少主本不打算入仕,是皇上亲口承诺归还银两,又命少主重组璇玑阁为朝廷清除蠹虫,少主这才多方搜集证据、一一扫除贪腐。   「谁晓得会那么准,扫下来的,一个个全是太子党,相爷不怪自己的手下吃相难看,却怪少主清查真相,是不是倒果为因?   「相爷口口声声说少主是靖王的人,这里是京城,不是擎天岭,相爷耳目众多,在相爷的地盘上,少主的一举一动,相爷岂会不知?试问,相爷可曾亲眼见到少主与靖王相交?倘若相爷非要责怪少主不与您齐心,那也只能怪相爷亲手把少主推到皇上身边,不过就算少主站到皇上那边又如何?相爷对朝廷忠心耿耿,这种事,百姓知道、臣官知晓,皇上更是心知肚明,雯卿不解,相爷到底在担心什么?」   她口齿伶俐,逼得柳信一时无言以对,他总不能老实说他对皇上不忠心,企图推翻皇上,扶持自己的女婿、外孙吧。   过了一会儿,柳信才道:「姑娘倒是护主,既是如此,又怎会出卖云曜,苏染染不是云曜最看重的人吗?」   「我没有出卖少主,雯卿的心自始至终都在少主身上,若少主想要,随时可以把雯卿的命取走,我只是看不惯苏染染这种女人左右少主的心思。我在少主身边多年,多次为少主出生入死,可在少主心中竟比不上苏染染,凭什么?」   柳信轻哂,原来是女子相争,不过云曜确实有副好容貌,听说连明华公主也瞧上他了。   「少主本无意与相爷为难,雯卿愿意回去与少主说项,用苏染染换回二少爷,只是相爷亲口允诺过的,若雯卿让二少爷平安返家,相爷可不能把苏染染全须全尾地送回云府。」   话赶话说到这里,染染终于明白,夏雯卿被逮,想利用她换得一线生机,若能因此置她于死地,就是一举两得了,可是夏雯卿真是傻到让人鄙夷,柳信是什么人物,能够几句话就轻易相信云曜和靖王没有首尾?   柳信沉吟,他确实不相信夏雯卿的话,但如果真能以苏染染换回次子,这倒是桩可以做的买卖,于是他稍稍退了一步,「好吧,我回去查查,假使文其确实是被苏染染所害,便依你所言。」   柳信的回答让梁钧沛暴跳如雷,他怒瞪着柳信,「柳相……」   柳信为免节外生枝,急道:「殿下,这是我与夏姑娘的承诺,君子一言,断无后悔之理。殿下与夏姑娘有怨,待老夫将夏姑娘送往江南,殿下大可命人把夏姑娘抓回来。」说完,他递给梁钧沛一个眼神,示意他少安勿躁。   柳信的回答让夏雯卿松了口气,若回到江南,她就有本事让梁钧沛找不到。   「夏姑娘耐心等着吧,待老夫查证后,还望姑娘在云大人面前周旋。」   柳信和梁钧沛离开后,夏雯卿走往床边,拉开帷帘,意外发现染染竟是清醒的。   染染啧啧两声,轻轻摇头,眼底满是鄙夷,「梁钧沛那两巴掌打得好,可惜还是没把夏姑娘给打明白。」   「你说什么?!」夏雯卿居高临下瞪着她。   「你以为出卖我就能全身而退?」染染痛得冷汗直流,依然强撑住笑脸。   「你方才没听清楚柳相爷说的话吗?」   染染哈哈大笑几声,她想更张扬一点的,可惜气虚体弱,撑不出大场面。「你以为柳信的话可以相信吗?最相信他的那个人叫做皇帝,可他背着皇帝做过什么,我想你必定比我清楚,我笑你蠢,不只因为你相信柳信,更因为你的自以为是!   「首先,你自以为表白云曜心向皇帝、与靖王无关,柳信就能被说服吗?错!如今局势,柳信早已站到皇帝对面,云曜心向皇帝或心向靖王,对柳信而言并无差别,你以为柳信不想反?你以为柳信会耐心等待皇帝将柳家的人铲除殆尽后,再发动政变?   「再者,你是小狐狸,柳信可是成了精怪的千年狐狸,你讲得再好,他都不会相信,用我去换柳文其,哼,这种白痴话你都说得出来,柳信在朝堂经营多年,刑部怎么可能没有他的人,他想用我交换的不是柳文其,而是你家少主!   「所以我说你蠢,而且是蠢毙了、蠢透了,蠢得死有余辜!要不要打个赌,你该回江南的时候不回去,现在你想回去已经不可能了,梁钧沛的后院会是你最后的依归。」   染染的话,说得夏雯卿心惊胆跳,她笃定自信的表情看在夏雯卿眼里,是天大的讽刺。   伤了梁钧沛,她以为可以不当名妓而留在少主身边,却没想到少主要把她送走,她悄悄返京,她以为可以借刀杀人,殊不知那把刀竟向自己砍下,为什么会这样?   她双眼布满血丝,怨恨地睨着苏染染。   不公平,她比苏染染美丽,比她温柔、比她忠心,跟着少主的时间也比她更久,凭什么这样的夏雯卿无法在少主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看着失魂落魄的夏雯卿,苏染染半点不同情,反而继续落井下石,「就算少主把你救回去,猜猜,他会怎么对待叛徒,赶你出门?毁你容貌?一碗药汤让你再也说不出话?还是对梁钧沛示好,直接把你送到他床上?」   染染就是故意要惹火夏雯卿,最好惹得她疯狂,惹得她对自己动手,那么她就会不想再看到她,将她关到别处,只有独处一室,她才有机会逃跑。   「不会,少主不会这么做的!」夏雯卿大声反驳。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别忘了,是你,背叛了璇玑阁。」   「我没有背叛少主,我只是想除掉你。」   「你明知道我是少主心目中最重要的人,除掉我对他而言,比背叛更严重。」   苏染染是少主最重要的人,那她算什么?她偷偷爱慕少主那么多年,为了少主她不顾名誉、隐身青楼,这样的她到底算什么?!   夏雯卿忿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但是她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输给这个贱女人,于是她硬是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两眼迸射出凌厉光芒,「你当真以为少主喜欢你?呵呵,果然是年幼可欺。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少主不是喜欢你,少主待你特别是因为你对少主很重要。」   见染染一头雾水,夏雯卿得意大笑。   「当初宁大夫为何花那么大的功夫救你,是因为你的体质属阳,适合引蛊。阴阳交合日,雪蛊转移时,只要你与少主情投意合,两人成就夫妻事,少主身上的雪蛊就能够被引到你的身体里,从此,少主再不必身受蛊毒发作之苦,这样,你明白了吗?」   染染先是一喜,原来这么做就可以解除云曜的桎梏,她还以为雪蛊无法可解,没想到她就是云曜的解药……想到这里,她不免感到震惊,所以宁叔一身本事悉数传授给她却不告诉她解蛊的法子,是担心她害怕而跑了?   但最让她心痛的是,她本以为云曜亲近她是因为缘分,因为两人之间有着无法细说的感情,他不肯许下承诺,是因为壮志未酬,原来并不是啊,他们的关系竟然只是以命换命……   看着染染哀恸欲绝的表情,夏雯卿张扬得意的笑了,她还以为苏染染对少主的情意有多坚深呢,不过几句话就被摧毁,天哪,她真喜欢苏染染现在的表情。   强忍的疼痛像火山瞬间爆发,炸得染染的心碎成屑,痛楚漫过每一寸知觉,细细啃噬着她的神经,冷汗湿透衣衫,凉凉贴在身上,是透骨的寒意。   她的意识瞬间麻木,她的知觉断了线,她的五脏六腑灼热似焚烧,火燎般的剧痛传至大脑,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她似身在云里雾里。   染染再也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垂眸,泪水滑入枕畔那一刻,世界再度成为一片灰暗。   一声粗重的喘息声在窗外响起,可惜染染昏了,而夏雯卿沉溺在胜利的快感,没有人注意到。   那声喘息出自小翔。   他把夏雯卿与柳信、染染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夏雯卿、坏女人,他再也不要理她了!   尔东、尔西见他一副想进去找夏雯卿拚命的模样,连忙拉住他。   尔东低声叮咛道:「少主叫你听我们的话。」   小翔硬生生憋住气,窜身飞到梁钧沛和柳信的马车前。他要去放蛇,谁让他们欺负染染。   丑时,一阵带着淡淡玫瑰香气的轻烟笼罩整个庄园,只是月色太暗,无人发觉。   短短两刻钟,庄园里近百名侍卫与管事、仆役纷纷倒地。   神不知鬼不觉的,尔东、尔西和小翔顺利将苏染染和夏雯卿救出。   待柳信得知消息,已是隔日午时。 第九章 苏染染自有成算   染染幽幽转醒,缓缓张开眼睛,就见小翔正紧紧盯着自己,她不禁笑开,看来她安全回到云府了。   「痛不痛?」小翔指指她的肩肝,却不敢真的碰到,表情既心疼又难过。   她低侧着头一看,换过新药了,闻这味道,是宁叔的外伤药,她帮着熬过,止痛的效果相当好,不过她仍撒娇道:「痛。」   小翔一听,神色一凛,就要往外奔去。   染染急忙拉住他的衣角,问道:「你要去哪里?」   「砍人。」   「还没砍够啊!」为了救她,他都不晓得砍了多少人,瞧,他的手都受伤了。   「没砍够,宁叔、迷药。」小翔嘟起嘴巴。   染染听得懂,所以他们没有明抢,而是把庄子的人给迷昏,为什么?还不想正面与柳信为敌吗?只是这样的疑问问小翔也不会有答案,于是她又撒娇道:「别去,我痛,你陪我好不好?」   小翔的表情立即化成春水,他点点头,走到桌边,拿起蜜饯盒子又踅回床边。「吃甜甜,不痛。」   「好。」染染张开嘴。   他捏起一颗,喂进她嘴里。   很甜的蜜饯,但入了口却变成苦的,这蜜饯是她为云曜备下的,心疼他日日喝药,舍不得他心苦、舌也苦,可是她的心疼……如今却变得好可笑,想到这儿,泪水无法控制,串串滑落。   见状,小翔急得不知所措,胡乱用手抹着她的脸,一次又一次的问:「疼吗?疼吗?」   染染摇头又点头,她伤口疼、头疼、心疼,全身的细胞都在疼,不知道是谁搬来一个大磨子,把她放在里头一遍遍碾着。   听见染染细碎的哭声,坐在小花厅审夏雯卿的云曜胸口鼓动着,心狠狠刺痛着,他迫不及待想见染染。   他命尔东拿千两纹银给夏雯卿,从此璇玑阁里再没有这号人物。   见他旋身要离开,夏雯卿一把扑上前,抱住他的腿,放声哭喊,「少主,雯卿做错了,求您饶了我这一回,我绝对不会再犯。」   云曜低头望着她,俊眉拧成一条线,严肃的脸庞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温润的眸光变得锐利,他不是个残忍嗜血的男人,但这一刻,他确实有掐死她的冲动。   牙关紧咬,他弯下身子,嘴角浮上一道生硬的曲线,似讽刺、似鄙夷。   他挑眉轻浅的笑意,犹如见血封喉的毒药,腐蚀着夏雯卿的心,这是她迷恋的少主吗?   他冷冽的视线吓坏她了,多年来她始终在追逐他的目光,然这一刻,她却不敢迎视,深怕一对上,身子就会被射出千疮百孔。她不由得松开了手,胸口起伏不定,但她很清楚,她绝对不能离开。   一旦失去璇玑阁的庇荫,她将成为梁钧沛的俎上肉,梁钧沛恨她,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吃她的肉、啃她的骨头。   俯身,她朝青石地板用力磕头,「少主饶命,我错了……」   「你,踩到我的底线。」云曜一字一字说得冷冽。   对他而言,染染是任何人都不能碰触的珍宝,可她不但伤害了染染,甚至还残忍的想要除去染染,这样的人,他不留!   「我只想活着啊,我一个弱女子被柳信抓住,能怎么办?」   她乖乖待在江南,能被柳信抓住?所有的事全是她自作自受!   云曜气笑了,那带着冷绝的笑意让周围其他人瞬间泛起鸡皮疙瘩,东、西、南、北四人互视,皆不敢为夏雯卿求饶,她这次确实错得太过。   谁不晓得染染是少主心中的宝贝,倘若她出卖的是少主,或许看在她曾经为璇玑阁立下汗马功劳的分上,少主还会原谅一回,偏偏她动的是染染,万一染染真的出事,甭说千两纹银,恐怕她想全尸被抬出璇玑阁都不能。   夏雯卿对少主的心思,大家都看在眼底,可少主的心意岂是旁人能够左右,嫉妒逼死了她的退路,如果她够聪明,应该尽快拿着银子离开,看在多年相处的分上,他们东、西、南、北四个绝不会坐视她在梁钧沛手里吃亏,定会想尽办法把她安置在安全之处,可偏偏她还想不清楚、苦苦纠缠,这让尔东等人心惊胆颤。   「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唯独不能拿染染当成你的筹码。」   「为什么?难道少主真的喜欢苏染染?她不够美、不够温柔,她不会琴棋书画,她对少主的心远远比不过我,我不懂自己输在哪里!」   云曜冷笑,他一直以为她心思剔透,没想到不过尔尔。「染染不需要和你比,因为你不配!」丢下话,他转身进屋。   他的回答让夏雯卿瞬间陷入疯狂,难以承受剧烈的心痛,她豁出去了,扬声高喊,「少主就继续哄着苏染染吧,哄得那个笨蛋死心塌地的为少主引蛊,用自己的命换少主一条命……哈哈!娘说的对,天底下男人皆薄幸,少主利用我的美貌去魅惑男人,利用苏染染续命,利用……」   她话未说完,云曜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出来,「尔东,毒哑她的嗓子,把她送到梁钧沛跟前。」   此话一出,尔东四人立刻跪地求情,「少主!」   云曜充耳不闻,继续往屋里走。   染染在小翔的扶持下坐起身,与走进内室的云曜四目相对。   她的脸红红的,还在发烧,可是腮帮子鼓鼓的,想来是被夏雯卿的话气坏了吧,他的心又犯疼了,一下一下,疼得紧。   他走到床边,想也不想便将染染搂进怀里。   快被火烧融的染染一贴上他凉凉的身子,舒服得喟叹一声,她真想就这样窝在他怀里睡去,然后作一个有他的甜甜美梦,可惜夏雯卿的话像一根针狠狠刺了过来,刺破她的粉红泡泡。   染染板起脸,把他推开,责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夏雯卿,她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她讲了实话?」   「不,因为她把你送入虎口。」云曜认真回答,心中却充满失落,她居然相信夏雯卿的话,居然以为他会舍弃她的性命?她难道不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吗?   「错,送我入虎口的不是夏雯卿,而是少主大人您,如果不是我们关系匪浅,就算我站在柳信面前,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关系匪浅……很普通的四个字,可今天说出口却让她鼻酸,他们的关系怎么从男女变成了病患与药人?   他凝睇着她的表情,一股酸涩在腹间翻滚,不是因为被误会的委屈,而是舍不得她难受,因为她信了夏雯卿,她开始自眨,她否认过去美好的一切。   要说清楚讲明白吗?不,这样很好,就让她认定他有别样心思,就让她躲得远远的,就让他们在这里、在这个时候斩断所有……这样的话,他让位,瀚弟是不是就可以走入她心里?   隐瞒难受,压抑痛楚,云曜没有叹气,反而扬起笑脸,口气亲切的反问:「你想替夏雯卿求情?」   「若不是替璇玑阁办事,她怎会惹火梁钧沛。」染染并不想替坏人求情,只是故意找他麻烦,好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平和难过。   「我并没有让她伤害梁钧沛。」他只是命她演一出戏,以配合接下来要上场的苏为,是她自作主张刻意把事情闹大。   夏雯卿不愿意待在临香楼,他能够理解,事实上他从不逼迫任何人为自己效命,是她贪心了,以为能够藉此留在他身边,她的念头他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愿意撕破脸,没想到她的心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被柳信抓到」这种谎话哄哄路人可以,拿来骗他,未免太小看他了。   「所以呢?因为她做得不够好,你就能理所当然的过河拆桥?」因为生气,她两颊的红晕更显绯红。   「知道了。」云曜微微一笑,扬声对外吩咐道:「尔东,把她送回江南。」之后夏雯卿是死是活,再不关璇玑阁的事。   少主的新命令让尔东松口气,立刻回道:「遵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尔东几人迅速把因为受到太大刺激而完全说不出话来的夏雯卿给拉走。   屋里安静下来,云曜再次往染染靠近。   他还未开口,小翔便指着小花厅道:「她,坏。」   「对,夏雯卿坏,她敢使坏,就会有该她承担的后果。」云曜附和道。   染染冷眼望着云曜,想讽刺他一句,妄图别人的性命算不算使坏?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然而她所想的全都写在脸上,云曜看得清楚,却不以为忤,他柔声问道:「很痛吗?我让宁叔过来看看,好不?」   「不必,我死不了,一定可以顺利为少主引蛊。」   她在耍脾气,但他假装没听到,又问道:「饿了吗?」   染染恶意曲解他的意思。「吃饱养胖了,才好上供桌?」   云曜叹了口气,纵容的摸摸她的头。「好好休养,你怕痛,伤口好快一点,就能少吃点苦头。」   她撇开脸,不愿意看他。   其实云曜很想留在她身边,多看她几眼,却又担心她发火,对身子不好,只好把双手负在背后,缓步离开。   染染猛地回头,他就这样走了?!就算说谎反驳都好啊,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解释?!她气得一把抓起枕头往他背后丢去。   小翔见状,立刻飞身把枕头截下来。   云曜没被砸到,染染却扯动伤口,痛死了,她大叫一声,满肚子的委屈快要爆炸,她一把拉过棉被盖住头,放声大哭。   天阴阴的,马车上,梁钧沛敞开衣服,酒一杯接着一杯往肚子里灌。   他现在玩不了女人,只好玩玩男人,他不过弄残几个小倌、搞出两条人命,值得皇爷爷这般大惊小怪吗,居然怒斥他一顿,还说要收了他的宅子,让他搬回东宫给他父亲好好管教,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想到动不动只会请家法的太子爹和成天哭哭啼啼的母亲,梁钧沛心头一股无明火直往上窜。   父亲变了,过去他闯了再大的祸,父亲顶多斥责几句便轻轻放过,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父亲对那几个庶子的态度越来越好,反倒对他处处看不顺眼。   难道谣言是真的?天龙星的说法是外祖父逼苏为说的谎?如果真是如此该怎么办?   想起父亲和皇爷爷对自己的态度,梁钧沛突然手一抖,杯子跌落,匡的一声,清脆而响亮。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柳信如困兽般在厅里来回踱步,思绪转个不停。   他跟夏雯卿谈完、一离开庄院就命管事送帖子约云曜谈判,云曜没理会帖子,直接跟着管事一起来柳府。   他还暗自得意呢,夏雯卿这个蠢货,自己送上门不说,还给他送来一道救命符,苏染染果然是云曜最在意的女人。   那就好,一个人只要有弱点就不可怕,怕的是那种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   他一面和云曜虚与委蛇,一面谈条件,暗示只要云曜说服皇上放了文其,他自会助其找到苏染染,他话没敞开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苏染染确实在他手里。   他甚至借着那次谈话为过去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事致歉,并且许下不少好处,希望两人有机会联手,在朝堂上共创胜局。   话谈得还算愉快,没想到云曜才刚命人传来好消息,说文其十日内必定安然返家,他正感松了口气之际,却又传来苏染染不见的消息。   他直觉认为是云曜派人把苏染染给救走了,偏偏云曜又向负责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马司施压,表示苏染染居然当街被人掳走,要失职的程大人给个说法,还到处张贴苏染染的画像,赏银千两,请百姓帮忙寻找。   难道人不是云曜救回去的?那会是谁,谁敢与柳家作对?   柳信赶紧派出大批人手到处找,有人在庄院附近找到血迹。   农户们说,肯定是黑熊下山咬了人。   不久,在城南找到苏染染的鞋子,那双鞋被血浸成褐色,紧接着,又有传言说云曜走了一趟乱葬岗,抬回一具女尸。   没有人能够证明那具女尸究竟是不是苏染染,但不管如何,云曜报复的手段更可怕了,原本要返家的文其被定罪,一个斩字,待秋后行刑。   紧接着,他的手下和柳家旁支又折进不少人。   如今,云曜打着查贪腐的大旗,有皇上的尚方宝剑为他撑腰,横扫朝堂。   且璇玑阁是干什么的,搜集情报的,要找到这些官员的贪污罪证,比拿笔写字还简单,云曜越砍越得意,皇帝抄家抄得越爽快,再下去,恐怕连柳家都不保了。   这时,管事禀道:「太子来了。」   柳信急忙迎到门前。   太子一见到他,急道:「我听到风声,父皇亲口允诺丽贵妃,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我马上要被废了。」   「此事真实性有多少?」   「昨日父皇急召秋太傅、云曜和几位皇叔进宫,若无此事,怎么会让他们聚在一起?」   当初天龙星的传言传开后,几位皇叔对他总是毕恭毕敬的,不敢有分毫怠慢,可那时他笃定自己必会登上大宝,所以看到他们攀权附贵的嘴脸,总觉得分外可憎,懒得理会,且这些年他得罪不少皇族中人,如果他们都支持废太子,那他、他……   「如果立太子,定会立靖王吧。」柳信推测道。   「难讲,母后说丽贵妃宠爱小儿子,不喜靖王,枕头风一吹,说不定父皇会立梁梓杉为太子。」   「一个六岁小儿能成什么事,该防的是靖王。」   「母后也是这样说,可靖王不喜朝堂事,更不欲争权,他不只一次求父皇让他返回封地,为大梁镇守边疆,我倒觉得他不足为惧。况且丽贵妃虽野心勃勃,她对靖王的态度却是人人看在眼底,我担心枕头风一吹,父皇迷迷糊糊就允了让梁梓杉为太子。」   他不也是生了一个天龙星才被立为太子的吗,否则当年那么多皇子,父皇并不特别待见自己。   柳信尚未回话,又有一名下人快步进门,不过一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梁钧沛冲进屋里,发现父亲也在,还吓了一跳,急忙把已经到嘴的话给吞了回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梁钧沛连声招呼都还没有打,又有管事冲进大厅。   那管事急道:「相爷不好了,大爷被五城兵马司给抓了!」   一阵晕眩,柳信差点儿站不稳,云曜这是要柳家几十口为苏染染陪葬吗?   他一手抓起太子,一手抓起梁钧沛,直道:「这一切肯定全是云曜的诡计,他仗的不就是皇帝的势吗,咱们就把他的顶天梁柱给砍了,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嚣张!」   「你的意思是……」太子惊疑不定地望向柳信。   柳信斩钉截铁地一点头,脸上透出残忍神色。   那天过后,染染和云曜之间怪怪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躲谁,总之,云曜在的地方就看不见染染,染染所在之处也看不见云曜。   云曜闷不闷,没人知道,他一贯温和且一贯忙碌着,但染染肯定是闷的,她睡得差、吃得差,连挑逗小翔都失去兴致。   尔东等人看在眼里,他们都知道问题症结,却无人能解。   他们几次走到染染身边想开口解释,可挣扎了老半天,该说的话还是怎么样也挤不出来,最后总是用其他话题朦混过去。   整个云府气氛诡异到不行。   连小翔也倍感压抑,快要透不过气,几次他想把染染偷偷带出门,但尔东他们守得紧,且他背着受伤的染染行动不便,露了行踪,被挡过几回后,他也失去兴致。   染染成天到晚用被子蒙着头,像只乌龟似的。   她觉得好烦、好烦,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下不的,有种提早进入更年期的感觉。   她不懂,云曜为什么不解释,敷衍也好、哄骗也行,无论如何,保住命这件事很重要,不是吗?他就不怕她逃跑,就不怕她在最后关头将他一军?他凭什么这么笃定自信,她一定会牺牲自己的性命成全他?   火气在她身体里酝酿蒸腾,她想跑出去淋雨降温。   在长长地吐完气后,她一把掀开棉被,想往外冲,却没想到掀开棉被的那一瞬间,就看到温柔的宁婶坐在床边,更没想到她的眼泪就这么扑簌簌的掉个不停。   见她这样,宁婶的心都酸了。   她何尝不晓得染染心里不好过,染染等于是她看着长大的,两人的关系本就如同母女,更别说是因为有染染替她调养身子,她才能够怀上孩子,染染对她而言,简直比亲生女儿还要更亲。   这段日子,少主的表现、染染的不平,宁婶一一看在眼里,偏又不能多嘴,少主叮咛过了,什么话都不能讲,可她真是忍不住了。   见宁婶张开双臂,染染想也不想就往她怀里扑去。   宁婶轻轻拍抚着染染的背,任由她发泄委屈。   不能在云曜面前流的泪,流了,不能在小翔跟前说的委屈,她想说了,「宁婶,我难受。」   「我明白。」宁婶的眼眶也跟着泛红。   「我没有做坏事,他们不可以委屈我。」   「是啊,染染只做好事,他们凭什么委屈你。」这孩子敏感而多情,这样的话,是憋了多久、憋得多痛才肯说?   「要我引蛊,可以老实讲,为什么把我蒙在鼓里?身体是我的、命是我的,我有权利说Yes或No吧。」   宁婶不明白什么叫做Yes或No,但也猜得出她的意思,她抱着染染,轻轻摇晃,笑着回道:「这件事,是你宁叔不对,怪不得少主。」   染染抬起头,一脸疑惑。   宁婶朝她微微一笑,续道:「当初小翔把你从寒碧潭捞起来,你已经没有气了,可是小翔舍不得把你给埋了,他像宁婶现在这样抱着你、摇着你、拍着你,还哼着歌儿。   「那是第一次我在小翔脸上看见温柔,明知道不妥,我还是由着他,打算等到深夜他睡熟了,再偷偷把你抱去埋了,没想到你居然活起来了,宁叔讶异,细细把脉,发现你的体质属阳,适合做为引蛊的对象,可少主当下就反对了。   「是你宁叔不死心,硬要逼你练武,天天逼你喝汤药,他想把你的身子给养壮,他想着,往后就算引蛊成功,你也不至于像少主这么痛苦。   「《毒经》上说,雪蛊不会在同一个宿主身上待超过二十年,你宁叔便认为,再给他一个二十年,他肯定能找出解蛊的法子,所以不管是少主或宁叔,都没想过用你的命去换少主的。」   「是……这样的吗?」   「宁婶不明白,你这样冰雪聪明的孩子,怎么碰到感情事就变得糊涂了,你想想,倘若少主想用你引蛊,何必千方百计撮合你和靖王,他这是想把你托给靖王啊。少主打出娘胎,身上就带着蛊虫,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岁,早就超过《毒经》上记载的年限,加上朝堂事,他日夜熬着,你觉得他还有多少时间可活?他这不是想在活着的时候,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吗?」   宁婶的解释让染染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满脑子都是《毒经》记载的二十年,所以云曜活不久了?怎么可能,他的脉象不是还很好吗,宁叔天天帮他把脉的呀。   是了……全都瞒着她,难怪不让她把脉,难怪不肯解释引蛊,难怪已经入冬,却不肯让她上他的床,他一门心思全是想把她推开。   他以为这么做她就不会受苦吗?他以为的好,对她真的是好吗?去他的什么麒麟才子,他根本是个自以为是的大笨蛋!   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染染问道:「宁婶,为什么少主打出娘胎身上就带着雪蛊?为什么少主身体不好还要熬着替靖王谋位?人人想当官,求的不是财就是权或名,可少主样样不缺,为什么还要搅和朝廷事?」   过去不问,是因为尊重个人隐私,可是现在,她发觉自己知道得太少,若不是没有足够的讯息,她不至于猜错,不至于在云曜推开她之际,感到生气、忿怒,然后两人渐行渐远。   宁婶勾起染染的脸,审视她眼底的渴盼。   在璇玑阁里,少主的身分不算秘密,围在少主身边的几个都知道,少主不对染染言明,是怕她忧心,可现在……夫君说了,少主熬不过百日了,这种情况再不说,两人之间会有多少遗憾?   深吸气,宁婶点点头,下定决心,就算时日不多,如果染染可以带给少主快乐,为什么不?少主这辈子,够辛苦了。   「宁婶,求你告诉我。」染染恳求道。   宁婶握住染染的手,陷入回忆,低声道:「这个故事要从二十三年前讲起……」   不管宁朝天转到哪个方向,染染就会站到他面前与他对望,且眸光有着无悔与坚定。   「不可能,少主不会答应的。」宁朝天烦透了,她已经磨了他一整个早上。   「不需要经过他同意,他是利益既得者,只要受害者愿意就行了。」   他听不懂她那堆乱七八糟的话,但是很清楚,她心意已决。「你确定?」   「这不是宁叔希望的?」   「对,但少主早让我死了这条心,你没发现吗,老曹不再逼你习武,我也不老灌你药汤了。」   「意思是,没有强健的身子,雪蛊发作起来,我会和云曜一样痛?」   「不,更痛,你比谁都怕疼,跌个跤都能晕过去,没有一副打熬出来的身子骨,说不定真会要你的命。」宁朝天恐吓道。   他原以为染染知道引蛊之事后,这胆小怕痛的丫头会哄着小翔带着她去挖洞躲起来,没想到她居然到他跟前表示愿意替少主引蛊。   「那得看宁叔的能耐,您有本事把二十年延长成二十三年,难道没本事把我的小命留下来?」   「你自己封了个「女神医」的名号,且少主毒发时,你也亲眼看过,你先问问你自己,你认为你可以熬得过吗?」   染染确实没把握,但仍挺胸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何况咱们种的那片罂粟田已经结果,很快就可以收罂粟壳,万一熬不过来,用上就是。」   「说得真轻松,要是成痫怎么办?」雪蛊未解又中了其他的毒,她当自己是铁做的,能千锤百炼?   「是熬不过来才用,怎会上瘾?」又不是开轰趴,何况这时代的提炼技术不佳,精纯度不够,能够暂时解痛就算厉害了,想要上瘾还不容易呢!她勾住宁叔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撒娇道:「宁叔,别想了,冬天就要到了,少主的身子恐怕会撑不住……」   「撒娇没用,别在我耳边吱吱喳喳的,吵死了,你先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宁朝天拉开她的手,将她往外推。   染染难得的没有继续卢,因为她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和云曜修补关系,两人吵架,总得有人先示好,而这一次虽然错不在她,但她决定由她先低头。   但要怎么做比较好呢,走到他面前装晕?好办法,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这样一来,他们不就肌肤相亲,不就一笔勾消,不就雨过天青了,然后她就可以进行下个步骤了,好,就这么办!   一听见陆鸣回来,染染提起裙角,拉起小翔,飞快朝大厅奔去。   她再喜欢陆叔叔不过,人人都说她是宁叔的徒弟,事实上陆叔叔教会她的更多,宁叔专攻毒、制毒、解毒,陆叔叔才是真正的医者,她把过去在医学院里学习的,与陆叔叔教导的相印证,更加领略中医的奥妙。   「陆叔叔!」染染奔进厅里,这才发现除了云曜,靖王也在。   凭着二十一世纪追男术,她早晚会把云曜给拐上手,何况云曜这人责任感特别重,她都帮他引蛊了,他能不以身相许吗?这么一来,靖王也会成为她……未来的小叔,想到这儿,她难得的给了靖王一个好脸色。   靖王受宠若惊,耳朵不由得微微发红,心里开心的暗想,苒苒喜欢我送的礼物,是吗?   看见染染蹦蹦跳跳的进来,陆鸣丢下讲了一半的话,阻止道:「伤还没全好呢,不躺在床上,来这边做啥?」   「听见陆叔叔来,高兴啊!」   陆鸣瞪她一眼,抓起她的手,细细号脉,半晌才勉强道:「师弟的医术进步了,伤养得还不错。」   「那可不是宁叔的功劳,是我这个女神医太能干。」   「没脸没皮的,那点医术就敢自称女神医?」陆鸣戳了她额头一记。   染染咯咯笑着,人人都夸她医术好,只有陆叔叔没把她看在眼里。「什么自称,明明就是病患封的,莫非陆叔叔怕我名号太响亮,抢了您的风采?」   「鬼丫头,有本事就来抢!」陆鸣笑着顺顺两撇小胡子,再揉揉她的头发,这丫头性子好、模样可爱,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情轻松愉快。   「行啊,那个皇宫让我去,那个皇帝让我贴身照顾,只要一个月,我就能顶着「皇帝御用神医」的名号行走江湖。」   她的口气毫无恭谨之意,要是在别的地方,恐怕已经吓得跪满一屋子人,可她在这里说,却逗得一屋子人全乐了,连守在门口的尔南、尔北也忍不住偷笑。   不晓得这丫头的胆子是什么做的,讲起皇宫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总是像在聊邻家大叔大婶一般自然。   「你这脾气进宫?别说一个月,能活得过三天就算你厉害。」陆鸣没好气的道。   「行行行,我这辈子都比不上陆叔叔了,行不?说吧说吧,皇帝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病症,讲出来,我帮陆叔参详。」   小小丫头、大大口气,即便云曜知道她有多大的本事,也忍不住失笑。   陆鸣看一眼云曜,心知这些事他从不避着染染,便继续刚才的话题,「……存了心思,那药并不难查,皇上查出背后主使,便命秋太傅进宫密商,秋太傅离去后,让我配药解毒,决定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靖王不解的问道。   「没错,皇上命丽贵妃随侍左右,未奉旨,任何人不许进入承德殿,现在宫里乱成一团,皇上命我以寻找药材为由,速速出宫,十五日后再返回宫里,而皇上服用我备下的药丸,看起来会与中毒一模一样。」   「皇上是打算等柳信与太子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将人一网打尽之后,才让陆叔进宫。」云曜说道。   「陆叔叔不在,皇上安全吗?」染染问。   「隐卫多着呢,肯定内三圈、外三圈围得密不透风,如果陆叔在,万一太子那帮人顾忌陆叔的医术歇了手,可就前功尽弃了。」云曜解释道。   「皇上也命我出京办事。」靖王道。   云曜问道:「让你去调兵遣将?」   「是。」   「你要去哪里调兵?」   「京畿大营掌握在太子手里,最近的话,也只能调到丰台大军。」   云曜沉吟道:「就算快马加鞭,要在十五日之内领兵回京,有困难。」   「且敌众我寡,丰台大军餐风宿露来到京城,怕也是兵顿马乏,与太子的军队相抗,并无必胜把握。」这是他必须克服的问题。   「柳信眼线不少,靖王出京搬救兵一事,铁定瞒不过他,他应该会布置不少人马半途烂截。」陆鸣分析道。   云曜不语,他在心中暗自忖度手边有多少人可以动用。   「是啊,他怎么可能让我活着搬救兵回京。」靖王这话说得让人心惊,但他却是一肢云淡风轻,无分毫畏惧。   这些年见识多,也遭遇得够多,危险他早没放在眼底,更何况就算待在京城,近几个月来,他遭遇的劫杀事件还少了?   看着瀚弟自信的神态,云曜满腔骄傲,这辈子他做对了,他把弟弟教育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样的男子才能为大梁撑起数十年安泰。   「救兵,就搬京畿大营的吧。」   云曜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他,皆是满面疑惑。   「怎么可能,那是太子的人马。」靖王马上回道。   「我亲自去策反将军们,如若他们不听劝,便换个人来带头。」   璇玑阁里,擅长易容术者不少,而对京畿大营的消息掌控也很清楚,营中各派人马的纠葛、恩怨,只要稍稍厘清,可以做不少文章。   众人全听明白了,此事虽然危险,但云曜出马,以他的口才,绝对能成!   染染接话道:「既然如此,靖王快点出京吧,目的不是搬救兵,而是混淆视听,让太子党认定皇上的保命符远在天边,救不了近火,放松对云府的防范,再者,要是靖王爷「一不小心」被刺客劫杀,他们必定更加胜券在握,越是得意之人越易疏漏,可以谋划的空间越多。」   靖王莞尔,望着染染的眼底流过一抹欣赏。「明白了,我马上出京。」   「少主、靖王爷。」陆鸣沉吟须臾后开口,「出宫之前,我曾听见皇上喃喃自问是否该写下遗诏,皇上之所以这么打算,是因为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症状越来越明显了吗?」云曜蹙眉问道。   「是。」陆鸣回道。   当年,皇上的身体状况极差,云曜命云雪等人劝丽贵妃说服皇上出宫,至大安寺寻访高人,并在那里「偶遇」陆鸣。   宁王冤屈未平,云曜不能让皇上离世,然当时毒已侵入皇上的心脉,无法根除,只能调养龙体,让身子自己去对抗毒素。   在种种状况下,与其让善毒的宁朝天进宫,不如让善医的陆鸣进宫,因此师兄弟两人相商,决定让宁朝天留在少主身边,继续寻找解蛊毒之法。   陆鸣进宫之时,便将事实告知皇帝,皇帝心中有底,哪日毒发,便是神仙再世也救不得,可下毒的到底是谁?皇上打杀近半数的太监宫女,依旧找不到凶手。   那个时候皇上宠信柳信,且太子之位稳若盘石,无人将下毒之事与他们做联想,但现在,苏为之死破除了天龙星谣言,云曜屡次逼进,迫使柳信等人不得不故计重施,殊不知这一切全掌握在皇帝手里。   这次,皇帝不死,就轮到柳信死了。   云曜叹道:「既然如此,靖王别去丰台大营了,我让人假扮你走一趟。」   「不去丰台大营要去哪里?」   「走一趟江南。」   「江南?」   「对,到了那里,公孙先生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江南是璇玑阁势力的大本营,如今皇上的时间不多了,瀚弟能够四处走动的机会也跟着少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母亲留下来的璇玑阁交到弟弟手中,还得让弟弟去江南看看。   当年父王一心希望能在江南设立通商口岸,加强各国贸易、减少战争,父王来不及办的事,只能指望瀚弟了,至于丰台大营,就让……他看向尔西。   尔西接收到少主的目光,拱手屈身,这场被刺身亡的大戏,由他来演。   「知道了。」靖王应下。   云曜转头对陆鸣说道:「陆叔,不如趁这个时候,您回老家一趟,前阵子陆家族人想开祠堂,把你们这一房给写上去。」   陆鸣若有所思的看向云曜,他知道少主想把他支开,不愿意他知道他的身子状况,可是……怎么可能不知?在宫里,他天天担心着这件事,这时候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下来。   「不必,当初他们想侵占我父亲留下的财产土地,竟诬赖我母亲不贞,说我非陆家传人,父亲前脚入土,他们后脚就赶走我们孤儿寡母。如今一番举动,不过是知道我受皇上重用,封了四品太医,如此势利的族人,要来何用?况且现在好不容易才能出宫,少主就别让我四处奔波了,我想吃饱睡、睡饱吃,好好过这十几天,接下来宫里还有得折腾呢。」   染染立刻接话道:「陆叔叔可别贪懒,您给我的医书里,我有好多不明白的,您得指点指点。」   「小丫头学那么多医术做什么,难不成你想串铃行医?」   「有何不可,我还想开间药膳堂呢,专门卖药膳补汤,赚了银子,我给您盖戏园子去。」说完,她勾起陆叔叔的手臂,她的陆叔叔没有别的喜好,就是爱看戏,况且她也清楚少主的心思,可该知道的她全知道了,就算赶走陆叔叔也隐瞒不了什么。   染染话都说成这样了,云曜岂能阻止,松口道:「那么陆叔,您就在府里歇歇吧。」她表面上事事不计较、处处无所谓,看起来粗枝大叶,却是再敏锐不过,他若是过分坚持,恐怕她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宁朝天指着自己师兄笑道:「你这老家伙,就晓得少主疼染染,她一开口,少主没有不允的。」   染染假装不解的反问道:「什么,少主大人不想让陆叔叔留下吗?」   她那夸张的反应惹得大伙儿又笑了。   靖王要离开时,走到染染身边,问道,「苒苒,你喜欢翡翠镯子吗?我再找对成色更好的。」   染染本想把话说明白,可现场观众太多,时机不合适,她只好微笑道:「殿下看见我穿金戴银了吗?别劳神了,与其给我那些东西,不如找点好吃的,听说江南有人种一种黄黄的棒子,上面粘着一颗颗米粒,蒸熟了,又甜又香,殿下给我带一点回来,好不?」   「你说的是玉米棒子,行!给你扛一袋回来。」   太棒了,她要开始调制沙茶酱,她超想念夜市卖的烤玉米。「好,殿下千万别忘记。」   看着她满脸笑意,靖王也不由得跟着笑开。,   望着他的笑脸,让下定决心,等大事抵覆,她就要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取消奈何桥下的约定,往后他们各自寻找自己的幸福。   靖王离去后,云曜走到染染身边,说道:「靖王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子,他定能护你一世。」   这一次,她并没有因为他又推开她而生气,反而朝他笑出一脸春光烂漫,「我难道没有本事护住自己,非要躲在男人的羽翼下才能自在吗?你未免太小瞧我。」   「我并非小瞧你,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就算嫁,靖王也不会是我的良人。」   「为何?」   「靖王确实很好,不过已经有人把终生托付给他。别忘记,他身边还有个靖王妃。」   「何贞静是个温柔良善、知书达礼的女子。」   那是他花了大把心血才挑选出来的弟媳妇,对于她的人品,他有十足把握,日后她绝对不会为难染染。   「她再温柔良善、知书达礼,但凡有一点点人性,就不会觉得与人分享夫婿是件愉快的事,我也不想当那个介入人家夫妻感情之人。」   「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务求多子多孙。」   「那又怎样,我就是要找一个愿意与我执手到老、相看不相厌,眼里、心里都只有我的男人。」不管在古代或现代,不结心就别结缘。   「你的条件这么苛刻,要是嫁不掉怎么办?」云曜故意调侃道。   染染淘气一笑,朝一旁的小翔招招手,等他来到面前站定,她问道:「如果我嫁不掉,你娶我好不好?」   她本以为小翔会欣然同意,没想到他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般,急急摇头,很不给面子的道:「不娶。」   云曜噗的一声笑了。   这让染染觉得更没面子了,她两手叉腰,不悦的问道:「为什么不娶?!」   「染染凶。」小翔认真回答。   天知道她有多温柔!她凑近小翔,语带威胁的又问了一次,「确定不娶?」   小翔再次用力摇头,答案依旧不变,「不娶。」   「好,那你就别想吃我做的梅子酥!」染染耍狠道。   一听到梅子酥,小翔瞬间双眼发光,随即朝她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无辜样儿。   「再给你一次机会,娶不娶?」   小翔陷入深度的思考中。   「娶才有梅子酥,不娶就没有梅子酥。」   小翔撅起嘴,半晌,满脸委屈地走到少主身后,探头道:「小翔,娶。」   得到想要的答案,染染立刻笑咪咪地望向云曜,下巴抬得老高。   这也值得骄傲?云曜再次失笑,他转身,揉揉小翔的头发,说道,「可邻的小翔,一块梅子酥就买断你一辈子的幸福。」 第十章 宁王府沉冤得雪   晚膳过后,尔西拿着秦公公送来的密信来到书房,交给云曜后便退了出去。   云曜接过信后马上展开阅读,染染凑到他身边一起看,只读了两行,她惊呼一声,与他相觑一眼,倏地转开脸,继续往下看——   皇上昏迷,丽贵妃随侍,皇后娘娘几度想冲进寝宫探望,全被丽贵妃以一纸圣旨阻挡在外,皇后娘娘大怒,两人口舌交战,丽贵妃嘴下不留情,甚至还杖毙皇后娘娘身边的刘姑姑。   十一月初六,有消息传至东宫,说皇上要立遗诏废太子,改立九皇子梁梓杉为太子,由秋品谦、云曜等人组内阁辅政,丽贵妃垂帘听政。   十一月初八清晨,梁梓杉被发现暴毙在床,丽贵妃悲恸欲绝,杖毙服侍皇子的宫女、太监四十余人。   云曜冷笑,丽贵妃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得意忘形了。   「到底怎么回事?」染染拉着他的衣服要求解释。   「立遗诏这种事何等机密,怎么可能随便传出去,丽贵妃不是个性子张扬的,必是与人琢磨遗诏之事时被身边的宫女听见,这才把消息给传了出去,那么她是与谁琢磨?」   「与谁琢磨重要吗?重要的是皇上怎么会立一个小孩为太子,他不是知道自己的身子不成了?」她又追问道。   「怎么不重要,后宫气氛诡谲,皇帝布置这一出,百官必定不能随意进出,连皇后娘娘都不能轻易宣柳信进宫,丽贵妃还能与谁研议,那个人……」   染染明白,棋局下到这里,不能出现任何意外,谁知道一个不在预估中的人会不会乱了局。   「那么立遗诏空间是真是假?」虽这么么问,但她不认为丽贵妃有这么大的胆子,如果遗诏真是皇上所立,好端端的让一个儿童当太子,皇上是脑子进水了吗?   「我猜,遗诏是真,改立太子也是真,只不过立九皇……」   染染截断他的话,「根本不可能!」   「没错,靖王的表现有口皆碑,纵使换成梁梓沛有天龙星的光环,朝堂上还是会有大半数臣官支持由靖王接位,就算皇帝遗诏上没有提到立新太子一事,靖王仍是接位的不二人选,不过丽贵妃若是想在遗诏上动手脚,并非不可能。」   「那么事情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云曜回道:「芙蓉吧,她是跟着丽贵妃进宫的,在丽贵妃身边伺候多年。」   「这样的人会为皇后和太子所用?」染染不解的又问。   「当初跟丽贵妃进宫的,除了芙蓉,还有她的亲妹妹木樨,两姊妹感情深厚,可是某次木樨在皇后娘娘跟前犯了错,事情不大,若丽贵妃肯帮忙求情,许能保住小命,但丽贵妃为了讨好皇后,把人给押到皇后跟前,任凭发落,皇后很聪明,她并未杀掉木樨,而是把人给养在宫外,施恩与芙蓉,从那之后,芙蓉便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丽贵妃对芙蓉没有猜忌吗?」   「丽贵妃岂会不疑心,只不过芙蓉惯会伏低做小、审度情势,把丽贵妃服侍得妥妥当当,让丽贵妃离不了她,可也就如此,丽贵妃并不会与芙蓉商议大小事,所以……」那个人会是谁?云曜拿着墨条,在砚台里轻轻点着,墨汁出现一圈圈涟漪。   过去,芙蓉经常给雨雪风霜几个姑姑暗地下绊子,并不如平常表现得那样胆小懦弱,雨姑姑才会调查她,而后顺藤摸瓜的找到皇后娘娘身上。   为了保护瀚弟,雨姑姑将计就计,暗助皇后数回,瀚弟出宫立府之后,几个姑姑便寻了方法从春晖宫里退下来。   有芙蓉这颗暗棋在,即使瀚弟在外立下无数功劳,丽贵妃母凭子贵,但在皇后跟前吞下的暗亏也不少。   「当皇帝真有那么好吗?可怜一个六岁小童就这样没了。」染染接过他手中的书信,放进炉火里点燃,一边不舍的道。   梁梓杉还不懂得何谓野心,就让别人的野心给吞噬,何其无辜。   「要是不好,会让兄弟姊妹刀戈相向,互相残杀吗?田舍翁分家,几亩薄田都会让兄弟们大打出手了,何况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云曜冷冷的道。   自太子发觉瀚弟逐渐壮大,早已下过无数次暗手,若非瀚弟武功高强,且他事先布下的暗卫众多,瀚弟纵然有九条命都不够死。   「我倒觉得,祸起萧墙,罪在男人。」   他们谈的是皇后与丽贵妃,她怎么一转眼就把罪安到男人头上了?他望着她,以眼神相询。   「利欲薰心,是罪;野心大过才能,是罪;好色更是一条大罪,假使皇帝只娶一个皇后,没有其他女人,所有儿子皆由皇后所出,试问,皇后会鼓励长子杀幼子吗?所以说,祸源不在旁人,根本就在皇帝身上。」染染说得义正辞严。   「这话倒有几分理。」云曜失笑。   「男人的野心造就家祸,而皇帝有国无家,家事也是朝事,哪个臣子不想掺和,可是这一掺和就是血流成河,就是胜者为王、败为寇。自古以来,皇帝为粉饰自己的家祸,有多少英雄人物被史官的大笔一挥,变成叛国的小人,多少忠云国、才智兼备的菁英,淹没在历史洪流中?」她在影射宁王。   等她说完,他定定的望着她许久,这才低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四目相交,她眼底唯有坦诚,「是,我知道了。」   知道宁王的屈、宁王妃的哀,知道他和梁梓瀚的沉重负担,知道他非得豁出性命、改写历史的原因。   云曜没有追问是谁告诉她的,只是垂下眉眼,轻声道:「你可以考虑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   「跟在我身边很危险。」   「你筹谋了十几年,朝堂局势正在按照你要的方向发展,六部已经换上你的人,只剩下柳信还在苟延残喘,胜利在望,你为什么还会觉得危险?」   「任何事不到盖棺日都无法论定结局。」   就像前辈子,直到瀚弟被杀的前一天,他都还相信自己赢定了,没想到最后竟是一败涂地,于是今生他小心翼翼,半步都不敢行差踏错,每个发展都紧攥在自己掌心,可如今梁梓杉的死让他惊觉,有颗他不知道的棋正在暗处伺机而动。   「我以为你舍不得让我分享荣耀。」   云曜苦笑道:「纵使事成,与其跟着我,不如跟着瀚弟,他才能允你你想要的荣耀。」   染染摇头,将桌面上的毛笔、宣纸等碍事的东西往旁边一扫,一蹬腿,一屁股坐到桌上,与他面对面。「猜猜看,在瞬间放出光华后,便被黑暗吞噬的烟火,以及镌刻着某篇令人激赏的文章,经过千百年仍有人想去参观膜拜、拓印的石碑,我更想当哪一个?」   「聪明人都会选择石碑。」   「是,你是聪明人,所以你选择石碑,默默承受风雨,成就别人的丰功伟业,可是我,我要选择烟火,即使只有一瞬间的美丽,我也要尽情挥洒。   「云曜,听清楚了,我喜欢你,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想把我推给靖王,我都不会离开的,我要你的爱情、我要你的心,就算你藏着拽着,打死不肯给我也没关系,我仍会一心一意的对你,等我燃烧得淋漓尽致之后,便了无遗憾。」   她跑到几百年前的古代来告白,成功与否她都不在意,她只要做自己。   因为怀着遗憾很辛苦,她曾经遗憾没有向暗恋四年的学长告白,她曾经遗憾没有告诉爷爷她有多崇拜他、多爱他,她遗憾在管子插满全身之前,没有告诉父亲「爸,把章阿姨娶回家吧,你的幸福和我的快乐一样重要」。   倘若回到现代是必然的事,她再不要心存遗憾。   云曜回视着她坚定的眸光,他完完全全被她的话给震撼了,一颗心怦怦跳着,脑门发胀,无法思考,体内的雪蛊因为他的情绪波动,一下一下跳着,扯得他的胸口阵阵发疼。   她说她要他的爱情、他的心,可是除了父母的冤屈和江山社稷,他的心再不能装下其他,他的寿命更不允许他贪婪。   云曜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艰难的道:「你要的……」   「你给不起?」染染迅速接下他的话,绕到他跟前,灿烂一笑。   明明她弯了眉、弯了嘴,两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明明该是开心的表清,他却看见她的伤心欲绝。   雪蛊跳得更用力,仿佛跳腾已经无法令它满意,它只好扬起利牙,一寸寸啮啃他的心脉。   终于,染染不再笑了,因为她突然发现笑居然会疼,她怕痛,所以选择不虐待自己。   抬起头,她把背挺得直直的,下一瞬,她扑进他怀里,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她只想轻轻一碰,她以为他会推开她,可没想到,这一接触,他们都无法自拔。   她的唇很温暖、很柔软,他的唇带着微微的寒意,就像雪蛊发作的寒夜里,他不由自主地想向她靠近,而他也这么做了。   他的反应激起了染染更多的自信,她在他唇间辗转流连,她汲取他身上淡淡的竹叶香气,她不介意把他扑倒,因为她知道,他们的身子互相吸引。   云曜意乱情迷,活了二十三年,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冲动,她是他一心想要疼爱呵护的女人,但情感把他拉进漩涡里,让他无力上岸。   直到染染觉得几乎吸不到空气时才离开他的唇,红扑扑的小脸带着害羞,她喘得很厉害,他也不遑多让。   两双眼睛对视,他们都无法猜测出对方的想法。   染染用力吸了一大口气,雄纠纠、气昂昂,像个斗士般对他说道:「你给不起,没关系,我给!你不敢要,没关系,受着就好!你别再想着把我推给靖王,因为我的人生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走。」讲完,她一转身,快速跑了出去。   云曜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晌仍无法从震愕和惊喜中回过神来。   皇后无法靠近承德殿,却晓得皇上的病一日重过一日。   毕竟熬药、煮药的是她的人,想添点什么、减点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四十年来,这个后宫始终稳稳地掌握在她手中,任凭丽贵妃再惑主、再能耐,也无法越过她。   第十五天了,最后一帖药,今日皇上殡天的消息就会传出去,兄长和太子已经准备妥当,皇帝驾崩,百官势必要进宫,到时关的关、杀的杀,凡不支持太子上位的,一个都不留。   至于靖王,前几天父亲那边传来消息,已经得手了,丽贵妃失去钟爱的小儿子,这会儿连大儿子也没了,就算她手里捧着遗诏又能如何?   皇后勾起冷笑,漂亮的凤眼微微上扬,近一年来,太子党频频出事,皇上屡屡责备太子无德无能,百官看在眼里,恐怕心早已偏到靖王那边,这笔帐等太子登基后,她会一笔一笔的向秋品谦、云曜等人讨回来。   「禀娘娘,芙蓉姑姑来了。」小宫女进殿里回报。   「叫她进来。」皇后脸上流露出一丝喜气。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极识眼色,目光示意,所有人便跟着她退出殿外,远远守着。   「芙蓉,你这个时候过来,莫非……」   「是,汤药刚送进承德殿半个时辰,丽贵妃便开始传唤太医,还命人出宫寻找陆太医。」   皇后冷笑,刚下药时,她还担心会被陆鸣嗅出端倪,老是揣着心,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谁知皇上竟派他出宫,这岂不是连老天都站在她这边?   「芙蓉,你做得极好,日后好好跟着本宫,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芙蓉伏地叩拜,「多谢娘娘,娘娘的恩惠,芙蓉永铭于心。」   皇后一笑,照着与柳信的约定,命太监将早已拟下的十数道懿旨送至各臣官府中。   她深吸口气,重头戏到了,紧接着……她抬起下巴,准备粉墨登场。   她焚香沐浴,细细打扮,吃了点心、喝过香茗,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才起身。   「走吧,陪本宫去瞧瞧皇上和你的旧主子。」   皇后伸出手,芙蓉乖觉地把手臂递上,让皇后搭着。   皇后似笑非笑地觑了芙蓉一眼,若是丽贵妃发现身边人早为自己所用,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想到丽贵妃狰狞的神色,皇后不由得勾起嘴角,斗了这么多年的人将要死在自己跟前,她形容不出那种感觉是快乐还是落寞。   柳信领着众臣官来到承德殿的时候,皇后正站在殿门口与丽贵妃争执。   「皇后娘娘心急什么,皇上若想见娘娘,自然会宣娘娘进殿。」丽贵妃嘴角衔着笑,心里却是烈火烹油,只要一想起枉死的杉儿,她就恨不得撕了皇后那张虚伪的面容和那恶毒的心。   「都已经半个月了,妹妹始终不让本宫进承德殿,难不成……妹妹在谋划些什么?」皇后的表情张扬得意,口气却温柔似水,那模样让人打心底发寒。   甭说她不会给丽贵妃搬出遗诏的机会,她还打算斩草除根,除掉梁梓雅那个没脑子的傻公主,再令丽贵妃殉葬,她不是想要皇上的专宠吗,从今而后,就让皇上独宠她吧。   「妹妹心思简单,只晓得皇上怎么说便怎么做,哪来的谋划,倒是姊姊,找这么一堆人济到承德殿来,可是逼宫来着?」丽贵妃不客气的回道。   皇后抬眸望向丽贵妃身后的余太医,见余太医微微点点头,她顿时心头一松,皇上确实已经驾崩了。   「妹妹言重了,连日来皇上不早朝、不见百官,独独留妹妹在身边伺候,只丢出一句龙体违和,谁晓得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妹妹的意思,莫非皇上已经大行,妹妹这般藏着瞒着……」   丽贵妃截断皇后的话,「娘娘这是在诅咒皇上?」   「本宫只想确定皇上是否安好,是否为你这贱人所害。」皇后打定主意要把下毒这件事扣在丽贵妃身上。   「皇上自然安好无恙,皇后娘娘还是先回凤仪宫吧。」   见两人针锋相对老半天,仍吵不出个头绪来,跟在柳信身后的臣官已经按捺不住了。   柳信上前一步道:「丽贵妃,皇上是天下万民的皇上,不是你一个人的夫婿,身为良臣必须知道皇上是否康健,请容我们进去瞧皇上一眼。」   云曜也跟着从人群中走出,站到丽贵妃身边,他气度从容、神态优雅,有着贵族般的雍容,他微栖道:「听皇后娘娘与相爷的口气,似乎是得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消息,否则怎会下懿旨宣百官进宫,并齐聚承德殿?」   在云曜挺身而出时,和他立场相同的官员纷纷跟在他身后,站到丽贵妃同一侧。   陆鸣亦低着头混在其中,当他来到丽贵妃身后,方才抬起头,冲着皇后一笑。   乍见陆鸣,柳信、太子以及皇后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都知道陆鸣是个神医,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整个太医院没有人的医术及得过他三成,否则早在数年前大梁就易主了。   眼见陆鸣就要走进承德殿,皇后娘娘大喊道:「陆太医,你要做什么?」   陆鸣拱手,恭谨道:「皇后娘娘别担心,十数日前,皇上发现自己身中奇毒,便命下官出暮访解药,下官已经寻来丹药,只历下药丸,奇毒必解。」丢下话,他脚跟一旋,快步进入承德殿。」   皇后、太子与柳信闻言,心头乍惊,不行,不能让他进去,可是他说皇上早在十数日前便发现自己中毒了,难道皇上没死?那么余太医……   再抬头,皇后已经找不到余太医的身影。   不只皇后,丽贵妃也饱受惊吓,却是因为云曜。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即使她已经从女儿和皇上嘴里听到太多他的事迹,但他的那张脸,那张和宁王妃一模一样的脸,让她怎么都无法移开视线。   云曜……云华月……丽贵妃倏地想起梁梓瀚,想起宁王妃的机智聪慧,瞬间,所有事全都豁然开朗了。   太子再也忍不住,扬声喊道:「来人,把陆太医拦下,他要谋害父皇!」   站在承德殿外的数百名军官纷纷抽出佩刀,向承德殿包围。   云曜讽刺道:「太子竟不让陆太医为皇上解毒,难道皇上会中此奇毒是太子的杰作?」   丽贵妃回过神,她不允许自己现在往下想,也跟着道:「如果这不是逼宫,请问皇后娘娘,何谓逼宫?」   柳信明还顾得了两个妇人的口舌之争,皇上到底死了没才是重点,何况事已至此,再没有后悔机会,就算皇上被陆鸣救活,他也不能让皇上继续活下去,于是他高喊道:「来人、冲进承德殿,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暂声应和,几个带头的军官与云曜对视后,一名身材硕壮的军官走到柳信身边,转身面对属下,随即一人一柄刀,改为对着梁钧沛、太子、皇后等所有太子党的人。   情势骤变,太子无法理解,京畿大营不都是他的人吗?他求助地望向柳信。   皇后也望向柳信,企图得到答案。不是早已布置妥当,万无一失吗?现在又是什么状况?   柳信给不起答案,他也无法解释,为何事到临头对自己忠诚的将官会倒戈相向?   这个谜题,只有云曜可以解,可他并没有替柳信解惑的责任。   与此同时,太子以为已经显了的望,竟昂首阔步出现并走到丽贵妃面前,他对着众将官一拱手,说道:「父皇清醒之后,必会大赏诸位有功将官。」   没错,靖王离京后,云曜并没有闲着,他拿着皇帝给靖王的虎符,一一游说各将官。   墓言外表明,议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势,倘若他们不拍祸延家人,可以式着跟随太子一拚。   但他们若真把云曜游说之事与柳信相商,就没有今日这么精彩的局面。   所幸璇玑阁里有不少高手,在云曜踏进京畿大营的同时,就有数人在暗地监视那些将军的一举一动,愿意倒戈的,日后自有光明前程等着,心志不定的,夜里就会被人摸走,由璇玑阁的高手易容代理将军一职。   靖王随即进入承德殿,而丽贵妃与云曜等人还在殿外,与柳信一干人等对畤。   此时,太子党一派人心惶惶,有的吓得站立不稳,有的则是懊恼当初怎么会选错了边。   柳信亦然,震惊仓皇之余,直到现在,他还不晓得自己错在哪里。   皇上为什么突然不再信任自己?若不是皇上突然整顿朝纲、扫除贪腐官吏,将他的人一个个抄家下狱,他有得是耐心继续等待,毕竟他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不介意等皇上殒天后再拥立太子上位。   他和太子也想过要好好捧着靖王,让他长驻边关,替大梁守住百年江山。   自从宁王死后,自从钧沛出世,自从天龙星降世之说传遍大梁的每一寸土地,柳家稳稳的立于不败之地,为什么会一步步走到今天?   情况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想到这儿,柳信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云曜,就见他正盯着自己,那带着一抹兴味的沉定模样,似乎正在欣赏一出好戏。   瞬间,柳信明白了,一切都是从他得罪璇玑阁开始的,他为了吐一口恶气,逼着璇玑阁拿出全部家当,从那时起云曜便开始算计他、扶立靖王,对吗?   他的下属、他的侄子、他的儿子……每折一人,他对云曜的恨意就更深,所以他急着让太子上位,急着把云曜从朝堂上铲除,没想到这一急,他连自己都折了进去。   是他的错吗?是,是他错了,他错在躁进,错在心急。   少顷,靖王与陆鸣扶着皇帝走出承德殿。   那一瞬间,皇后、太子、柳信便知道大势已去,他们彻彻底底的输了……   柳信及一干附逆被打入天牢,皇后幽禁冷宫,短短三日便投镮自尽。   皇上废了太子梁梓怀,令其与皇太孙梁钧沛受棍刑五十,两人都没熬过,死了,太子妃与其他姬妾、孙儿均贬为庶民,发配边关,并改立靖王梁梓瀚为太子。   朝堂扫除一拨旧员,自然要补上一批新官,由秋品谦接任左相,拨乱反正的最大功臣云曜受封右相,两人共同辅佐皇上及新太子。   在新太子的劝说下,附逆官员虽斩首示众,却不罪及家人。   新太子的仁慈与恩德传进犯官耳里,行刑那日,众犯官对着东方、向东宫方向行三叩首大礼,以感激太子大恩。   这件事在说书人的嘴里转过一圈,梁梓瀚成了百姓心目中的贤明太子。   云曜奉命抄家,他是老手了,哪里藏金、哪里埋银,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   但查抄柳府,云曜的重点不在金银财宝,而在书信,他要找出当年柳信迫害宁王的证据。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敲开书房的每一块青砖,终于让他找到藏在墙后的密室,里面的诸多文件不但能证明柳信迷惑主上、迫害宁王,还有他祸害镇国公、郑王、张尚书、林侍郎等人的罪证。   罪证出土,柳信灭族。   沉冤得雪,皇上为宁王正名、建祠、立碑。   这天,云曜领着太子、染染、小翔一干人,祭拜宁王、宁王妃。   焚香祷告,云曜与太子泪流满面,父母亲沉冤多年,终得昭雪。   「爹、娘,你们可看见了,曜儿不负所望,终将瀚弟教养成材,他有宽阔的肩膀,足以承担大梁这副担子,大梁在瀚弟的带领下,必定国富民安、四方升平。」云曜说完,对着牌位三叩首。   太子豪气万千的道:「瀚儿矢志完成父王的遗愿,会与大哥一起努力,统一诸国,创立不朽功业,让父王留名青史,教代代子孙都晓得,大梁真正的英雄是谁。」   看着两兄弟的毅然决然,听着他们对父母的允诺,染染感慨万千。   这才是英雄豪杰啊,现代人只想自己过得幸福愉快,哪里有什么造福万民的雄心壮志,从政不过是恋栈权与钱,谁会拿天下为己任?   就说她吧,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替镇国公府报仇,不知道是时代演进让她变得自私,还是她对家国的意识淡薄,亦或是她至今仍不认为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人?   离开新建的祠堂,染染跟在云曜和太子身后,企图挑起幽默的话题,好扫除横在两人头顶上的阴霾。   但尔东快了一步,他对云曜说道:「丽贵妃命人传少主进宫。」   「她找大哥有什么事?」太子直觉问道。   「能有什么事,梁梓雅啊,一个大龄公主要是能与皇上的股肱大臣配成对儿,岂不是好事一桩?」染染不当一回事儿的笑道。   以前要是听到这样的消息,她的心脏恐怕要抖个三五下,但现在她不怕了,毕竟以辈分算起来,梁梓雅还是云曜的亲姑姑呢,姑姑和侄儿,这可是乱伦的大事,丽贵妃糊涂,云曜心底可是清楚得很。   太子皱着眉头道:「大哥,我陪你进宫。」   「不,我自己去,你先回府,待公孙先生进京,我再寻你过来。」   太子叹了口气,点点头,目送尔东陪着兄长离府,他觉得不安,却又说不出为何不安。   「八哥哥。」   一声熟悉的轻唤,让太子猛然回头,他望着染染,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   「八哥哥。」染染笑着再喊一遍。   「苒苒,你肯认我了?」他疼她、宠她,舍不得逼迫,可他清楚得很,她就是他的苒妹妹。「不,应该说,你肯承认自己是镇国公府的六小姐了?很好,父皇正在寻找镇国公的遗孤,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到时候,朝廷会把镇国公府的产业交还给你。」   他更可以说服父皇,把她赐婚给自己做为侧妃,他会像过去那样爱她、护她,让她享受最大的尊荣。   她笑着摇头,回道:「我并不想当镇国公府的六小姐。」   「我懂,你吓坏了,你害怕身分曝露,那些坏人不会放过你,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柳氏一族绳之以法,再没人会为难你。」   「我并不是害怕,而是……」   「而是什么?」   「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想一直这样过下去。八哥哥……」她深吸一口气后,说道,「那个约定不算数了,好不好?」   「你还记得那个约定?」   「是啊,我们约定好在奈何桥下碰面,而后一起投胎,要在下辈子成为夫妻,你承诺会对我好,你要当我的靠山、我的守护神,守护我一辈子的幸福。」   「对,我发誓要守护你一辈子的幸福,我很高兴你没有死,让我不必等到下辈子。」她终于愿意面对,让太子雀跃不已。   染染摇摇头,认真的道:「可我不愿意,我不想要那个约定了。」   「为什么?」   「那个时候的我们还太小,根本不懂何谓情爱,是我不好,我逼着你在奈何桥下等我,逼着你当我的守护神,逼着你承诺,因为我很害怕……害怕一个人当鬼,害怕身边没有熟悉的人。」虽然不是现在的她,但她还是感到抱歉,她的恐惧圈禁了他,让他在奈何桥下独自徘徊数百年。   「所以你不需要再害怕了,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我早就不是一个人,我有宁叔、宁婶,有陆叔叔、小翔,还有少主。」   「你不害怕就不需要我了?」太子知道她要跟自己说什么了,这让他感到惶惶不安。   「对不起,像我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没有权利得到八哥哥的喜欢。」   「可我不介意你的自私自利,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需要我,我都愿意被你需要。」   「对不起,我已经长大,我不再害怕、不再需要,而且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对不起八哥哥,我们的约定不算数了,好不好?」   他像被定身符给定住似的,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张大双眼盯着她。   染染被他看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看得罪恶感泛滥,手足无措,但如果这是他给她的惩罚,她心甘情愿承受。   太子就这么瞅着她,久到她不禁怀疑两人会不会变成石头时,他终于开口了——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我大哥吗?」他渴望着她的答案,也害怕她的答案。   大哥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即使他不愿意拿染染做为回报,但为了大哥的幸福,他只能退出。   望着他清澈的目光,染染无法说谎,她点点头道:「是的,我喜欢云曜。」   第一次,他尝到害怕的滋味,这也是第一次,他体会到实话竟会教人心惊胆颤。「可是大哥他……」   她没让他把话说完,便径自续道:「我知道,他胸怀天下,没有男女私情,他的世界太宽、太大,却没有一个叫做后宅的地方,他有大爱、无小爱……可是没有关系,我喜欢他就好,喜欢一天是一天,喜欢一月是一月,我不计较能够喜欢他多久,不计较他会不会喜欢我,我只希望,当我还在这个世界的时候,能够待在看得见他的地方。」   「不委屈吗?」   「日日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怎么会委屈?」   「得不到回报也无所谓?」   「也许日子久了,我会在乎、会难受、会不平,但是现在,我只会因为看得见他、听得见他而快乐着。」   「不后悔吗?」   「不知道,也许后悔之后,我会躲起来修补心伤,但是……我宁愿后悔,也不愿意遗憾。」   她的答案再明确坚定不过,太子长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染染,你很傻。」   「我从小就不聪明,两颗糖就让八哥哥哄得团团转。」   他忍不住笑了,是啊,小时候的苒苒很傻,长大的染染聪明到让人无法置信,还以为成长会让人改变这样多,没想到在本质上,她依旧傻气。   见他不语,染染仰头望着他,再次确定的问道:「八哥哥,约定作废,好吗?」   他能说什么,硬是逼她履行六岁时做的约定吗?但那究竟是约定还是戏言?   太子点点头,回道:「好,约定作废。」如果这个回答能够让她安心的话,何乐不为。   她松了口气,让两道细眉,「八哥哥,统一诸国不难,难的是接下来的治理方案。」   「你又懂了?」   「当然,我懂的可多着呢。你想想,要是同一个国家的百姓说着不同的话、写不同的文字,连量米的标准都不相同,那么就算你用战争赢得那些土地,他们终归还是不会认同自己是大梁人。」   太子被她这番言论拉去了注意力,暂时忘了沮丧,带了点兴味问道:「所以呢,该怎么办?」   「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   染染把秦始皇那套拿出来讲,当然,她不会傻到提出焚书坑儒那种「名留青史」的事儿,她把主题放在教育与选贤与能上。   两人越说,兴致越高昂,说到日偏斜,说到迎来从宫中回府的云曜。   染染皮皮地凑上前,看着云曜的臭脸,笑问道:「怎样,没有公主可以娶,很伤心吼?」此话一出,她才发现气氛不对,尔东不断给她使眼色,她方才寻隙拉着尔东悄声问道:「东哥哥,怎么回事,是不是少主拒婚,皇上给他排头吃了?」   尔东叹了口长气,回道,「少主没有拒婚,赐婚圣旨这两天就会下来了。」   闻言,染染当然呆掉,过了许久,她缓缓的抬起头,奇怪了,分明是晴天,怎么会听见轰轰的霹雳声,随着震耳声响,她的心被劈成两半……   呆立好一会儿,染染追着云曜奔进屋里,她那慌乱失措的模样让太子和尔东都不放心,也跟着追了过去……   染染想不明白,云曜明知道这件事不可以,为什么会同意赐婚?丽贵妃到底用什么东西做为要胁,逼得他不得不点头?难道丽贵妃不知道太子和云曜的真实身分?   不可能,丽贵妃在很多年前就隐约猜出来,云曜也提过丽贵妃乍见他时,那震惊的表情实在难以形容,就算丽贵妃头脑崩坏,也不至于鼓励女儿搞乱伦,到底是什么原因?   染染非得要云曜给她一个清楚明白的解释,于是她大喊一声,「云曜!」   听见她的呼唤,云曜转过身望着她,随即一抹微笑浮上他英俊却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庞。   那不是她看惯的那种胸有成竹、温润洒脱的笑意,而是带着无法掩饰的凄凉,蓦地,她的心渐渐泛起冷意,他什么话都没说,她却明白,完了……什么东西完了,她不清楚,但她就是知道,完了!   一声叹息,云曜的心凉透,彻骨的寒意从骨头里渗出。   那天,他是真的被染染说服了,他想试着不当忍辱负重的石碑,他想拥有瞬间的美丽光华,想为自己的真心,追求一份畅快舒坦。   他还以为当事情告一段落,肩上的重担放下,他可以用仅存的短暂生命尽情放纵地爱一回。   两世为人,他始终不懂情爱为何物,直到上天把染染送到他身边,然而最终,他还是被上了一道枷锁,他与她,终究无缘无分,他终究要教她彻底伤心。   云曜想对她说声对不起,可是当他启唇的瞬间,鲜血喷出,像一朵灿烂的彼岸花,成了两人眼中最刺目的红。   鲜血喷上染染的衣裳,她懂了,他不愿意的,他伤心的,他必定千方百计抗拒过,只是他输给了强大皇权,赐婚伤的不仅仅是她,还有他。   她点点头,一步步朝他走近,她想告诉他,没关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就好,她想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能流传千百年,正是因为不是喜剧收场;她也想说,有时候把爱收藏在心中,比表现在行为上更动人,她还想说,无所谓的,爱情只要我们心中有数就好……   可是云曜没有等到她开口,她才走到他面前,无边无际的黑暗便吞噬了他,不过在黑雾漫上之前,他清清楚楚看见她那晶莹的泪水。   「少主!」尔东扬声大喊。   「哥!」太子冲上前,一把抱住兄长。   染染怔怔地望着云曜,她看得更清楚了,骄傲如他有多么难受、多么伤。   「染染……」   她转头,就见小翔虽然低唤着她的名字,可是目光却紧紧锁在云曜身上,她不知道小翔能够理解什么,但她在他脸上看见所有人的担忧。「快去找宁叔过来。」   太子问了尔东等人,都没有人愿意回答他的问题,他实在别无他法,只能紧紧抓住染染的肩膀,哀求道:「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兄长身子不好,兄长也说过,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病,仔细调养就会好,可他不是傻子,宁叔他们沉重又哀恸的表情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染染深吸口气后,抬眸看向他,异常冷静的道:「他身中雪蛊,通常这样的人活不过二十年,可是云曜已经二十三岁了,他为了你,坚持活着。」   太子极为震惊地退了几步,「怎么会?怎么可以?」   为什么会中雪蛊?谁下的毒手?这些年来,即使哥哥不在身边,他也习惯相信哥哥、依赖哥哥,他无法想象,若是没有哥哥,他该怎么办……   不可以的,他们还有无数的理想与抱负,他们要携手合作,兄长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弃他而去,不可以!   染染望着手足无措的太子,咬牙道:「他是怎样熬着命为你谋划,为父母、为兄弟手足,他从未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他把责任当成人生重大事件,他置生死于度外,他……他的一生就是场悲剧。」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无谓的发泄,她也明白错不在太子,他没道理承担自己的怒气,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   染染走到床边,抓起云曜的手,欲为他号脉,宁朝天见状,一把拍掉她的手。   她望了宁叔一眼,低头,再次抓起云曜的手,继续把脉。   宁朝天再度拍掉她的手。   她再号脉、他再拍,再号脉、再拍……宁朝天一下比一下打得重,可她一次比一次更坚持,她的手背红肿,依旧坚持。   「宁叔,您以为还能瞒我多久?」说这话的时候,染染凝视着云曜,他苍白的脸庞、不见血色的嘴唇,正无声地撕裂她的心。   她的话太沉重,所以这一次当她再度搭上云曜的手腕时,宁朝天不再阻止。   尔东担忧地望着染染,这件事少主下过封口令,不得让她知道他的身子状况,可是他们真的再也瞒不了了。   染染仔细为云曜把脉,渐渐明白了,他是认为自己活不久,所以答应与梁梓雅的婚事?   肯定是的,她本以为还有三、五个月可以与他携手笑傲江湖呢,原来只剩下三、五天,原来他不确定自己能够熬到成亲日,原来早在她知道的时候,爱情已经划下句点。   真可恨、真讨厌……   染染心怀埋怨,面露苦笑,半句话都没说,但她潸然而下的泪水,已经让太子明白了现下的情况。   「不会的,我马上进宫找陆叔,他是神医,一定有办法。」说完,太子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尔东急忙追了出去。   染染抬起头看着宁叔,像是担心把云曜吵醒似的,轻声问道:「宁叔,准备引蛊需要多久时间?」   宁朝天摇摇头,「少主不会同意的。」   「我说过了,不需要他同意。」她紧紧握住宁叔的手,说得斩钉截铁。   「染染,身中雪蛊会是什么模样,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你也亲眼见识过了……」他语重心长的道。   「我知道,会痛不欲生,会宁愿死了干净,尤其像我这样怕痛,可是,用我的二十年换他的三、五日,很划算的,难道宁叔没有把握在未来的二十年找出解蛊的法子?」染染加重手力,极力劝说,见他仍犹豫不决,她又道:「云曜壮志未酬,太子尚且年轻,阅历不够,大梁还需要他们兄弟携手合作。」   宁朝天眉头深锁,神色复杂的瞅着她好一会儿,还是摇头。   「宁叔,你就当是帮帮我,好吗?他死了,我也活不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们两个一起死吗?」   她的坚定逼退了他眼底的坚持,他握紧了拳头,又放松,又再次握紧,青筋浮上额头。   染染却松了口气,淡淡的笑意,从嘴角漫上眼帘。 第十一章 一纸赐婚两样情   深夜,云曜清醒的时候,发现染染窝在自己怀里,像只小猴儿一般,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际。   他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得见她的头顶心,他想起她第一次爬上他床的情景——   他问:「你是谁?」   她则夸张的回答,「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我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啊,想起来了吗?」   是啊,她是他的九天仙女,有了她,做什么都觉得舒心,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亲了亲她的头顶心。   染染睡得并不好,恶梦连连,梦里一顶大红花轿摇摇晃晃地来到云府门前。   云曜下了马,迎进新嫁娘。   可新娘子手上的苹果,不知怎地竟然变成一把剑,直直刺向他的心窝,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说不出话来。   鲜血夹杂在漫天飞雪中,喷溅在她脸上,她的鼻息充斥的全是那股教人心惊的血腥味儿……   这时,染染感觉到周围有些微动静,立刻醒了过来,但一时间她仍有些迷蒙,不知身在何处,她抬起头,看着和梦中一样脸色惨白的云曜,豆大泪水瞬间滑落。   「怎么哭了?」云曜温柔的拭去她的泪。   「我有话想说,可是你晕了,听不见。」   他想起来了,她喊他,他转过身看着她,然后……他突然明白绝望是什么滋味。   「对不起,你想说什么现在说吧,我听着。」   她想说,没关系,遗憾也是种美丽,也许他们的缘分会在来生进行,还想说……她摇摇头,算了,她不想说这些了,她改说起别的事儿,「你进宫后,我告诉太子,统一诸国用的是马背上的功夫,但治理诸国就得换个法子,光靠屠城杀戮、高压律法是行不通的,得靠文化洗礼、得靠教育、得靠统一的价值观、得靠……」   看着她的小嘴张张阖阖,听着她说言不由衷的话,云曜用冰凉的掌心轻轻捂住她的唇,低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染染原本不想问的,却不愿意让他替自己担心,最终还是问了,而且她的声音不自觉带着哽咽。   「皇后、柳信与前太子逼宫那日,我出头了,丽贵妃因此认出了我。」   她轻轻拉下他的手,用小手包覆着,问道:「她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的母妃出身江湖,京里的贵妇淑媛多不愿意与她相交,她也鲜少出府应酬,认识她的人寥寥可数,偏偏丽贵妃未出阁前曾被歹徒挟持,我母妃救过她一命,她因而与母妃相熟。   「瀚弟是丽贵妃抱养大的,在她发觉瀚弟年纪越长越像皇上时,就曾经怀疑过瀚弟的身分,那日她看见我的容貌,如此肖似我母妃,便猜出始末。   「此次进宫,丽贵妃告诉我,她很清楚我母妃的足智多谋,佩服母妃在那样的状况下还能将我们兄弟安排妥当,也服气我们兄弟俩步步为营,十数年的谋划终于夺得太子之位,替父母平反冤屈。」   「然后呢?」   「梁梓杉之死,让皇上得知丽贵妃的背叛与野心,有意让她殉葬,丽贵妃让我进宫,目的是要我保梁梓雅一世平安。」   「保梁梓雅平安的方法很多,不见得一定要娶她,何况她知道你是宁王的嫡子,你和梁梓雅的身分就是姑侄。」   「这就是重点了,梁梓雅并非皇上的亲生女儿。」   染染倒抽一口气,这丽贵妃未免也太猛了,在门禁森严的后宫还能偷人?   见她惊讶得说不出话,云曜解释道:「后宫在七皇子出生后,将近十年未传出喜讯,大家都以为是皇后手段阴毒,却没想到丽贵妃进宫不久就怀上梁梓雅,再隔十多年又生下梁梓杉。」   「如果不是皇后的手段阴毒,那么……是皇帝不行了?梁梓雅、梁梓杉都不是皇嗣?」   「对,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质疑擅改遗诏这件事会传进皇后耳里,是谁与丽贵妃暗地琢磨?」   「你的意思是,丽贵妃与……梁梓雅的亲生父亲?是谁?」   一点就通,她真的很聪明。云曜不答反问道:「除了太监,谁可以自由进出后宫?」   染染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道:「太医?」   「嗯。」他继续引导,「余太医与皇后娘娘眉来眼去,传讯皇后,暗示皇上驾崩,可皇上既没有死,又非皇上示意他这么做,余太医为什么要传出假消息?」   明知药有毒,皇上还是乖乖服下,因为陆叔的解毒丹让那些汤药伤不了皇上分毫,皇上装晕装睡,把自己的安全托付给将承德殿团团包围的隐卫,藉由这次机会,皇上不只在试探皇后,也在试探后宫众嫔妃及满朝文武,皇上要确定谁对自己忠心耿耿。   可皇上不知道陆鸣是璇玑阁的人,不知道自己所有的计谋都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于是在柳信发难时,他第一个跳出来讲话,这份忠心,让他迅速升至一品大员。   「余太医想帮丽贵妃整倒皇后?这是多危险的事啊,万一你没有策反京畿大营,万一靖王来得太慢,万一那些隐卫拿不住柳信众人,万一……没错,若不是两人关系密切,余太医怎么会为丽贵妃舍命……」   「你觉得丽贵妃蠢吗,有这么多万一存在,她又没有足够的援手,怎敢引得皇后与太子动手。」   「不然呢?她又不知道皇上的计划。」   「她是不知道,但未必没有留后手,她和余太医在皇上的身上涂满毒粉,若是皇后、太子甚至柳信靠近、碰触,三日内必定死于非命,如果不是我即时挺身而出,下一刻,她就会让皇后等人进入承德殿,幸好陆叔抢先一步,发觉情况有异,让皇上服下解药,否则皇上真得驾崩。」   「这才是皇上让丽贵妃殉葬的主因?」   「对,丽贵妃毕竟没有真正篡改遗诏,她大可以推说皇后居心叵测,散布谣言,反正皇后已死,死无对证,但往皇上身上抹毒这一桩,皇上是装晕,可不是真昏迷。」   「丽贵妃到底想做什么?」   「为她儿子报仇!造反、逼宫,皇后死、太子崩,柳氏自此退出朝堂,三日后皇上毒发身亡,有遗诏在,瀚弟理所当然登基为帝,丽贵妃成为皇太后,丽贵妃今年才三十出头,谁说她不能再为余太医生个儿子?后宫什么手段都有,她今日能够毒死皇上,明日就可能对瀚弟下手,到时身为皇太后的她,有权力另立新帝。」   染染叹息,这个女人何其大胆,她当皇宫是育幼院吗,居然替隔壁老王生孩子,还一个接一个生。   云曜又道:「她认出我的那一瞬间,便知道今日种种并非意外或命运,而是我们兄弟合力谋划,也确定瀚弟早已知道自己身世。当皇上喝下解药清醒后,她再清楚不过,自己绝无侥幸的可能。   「在一片混乱中,我命人抓住余太医,那人阴险狡猾,却是个孝子,奉母至上,我以他母亲做为要胁,他便把这些年与丽贵妃的首尾全招了,他自知逃不过一个死字,即便我放他回去,当晚他还是吞金自尽,未连累家人。」   「丽贵妃与余太医私通,她的把柄落在你手上,你何须受她威胁,娶梁梓雅为妻?」   「丽贵妃自愿殉葬,却恳求皇上为梁梓雅赐一门好亲事,她选中我,理由有二,其一,梁梓雅非我不嫁,其二,瀚弟既然已经知道我是他的亲大哥,就算没有今日的从龙之功,也会让我封侯拜相,享尽一世光荣,梁梓雅跟着我,只有享福的分,没有受苦的理。   「皇上不知道余太医与丽贵妃之间的肮脏事,认定梁梓雅是他的亲生女儿,再加上梁梓雅与瀚弟的手足关系,他当然希望梁梓雅能够嫁给我,好拴着我,倾全力扶持瀚弟。   「丽贵妃知道我必会推托,便宣我进宫,她豁出去了,她说假使我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要向皇上揭穿我的身分还有梁梓雅的出身,她甚至会把与余太医有染之事和盘托出。   「当年抱瀚弟进宫之秘,知情者全死了,只要她一口咬定瀚弟是余太医的儿子,那么我们多年心血将付之一炬。」   前世,他斗输皇后,丽贵妃也输得其惨无比,太子即位,瀚弟、梁梓杉、梁梓雅全都赐死,没有人知道这件混淆皇室血统的大事,今生他才会被这个天大的秘密打得措手不及。   染染定定的凝视着云曜,明白了他的想法。   多年心血,两个胸有丘壑、心系苍生的男子,怎能被这样的小事打败,不过是娶一个公主,应下便是,更何况他早已认定梁梓雅未上喜床便先守丧,在这种情况下,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还有啊,他快死了,却还没把她送走呢!   她看着他,他也望着她,许久后,她再也忍不住咯咯笑开,而且越笑越大声,甚至捧腹大笑起来。   她笑,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要这般谍对谍,明明他知她、她懂他,他们耍什么心机都瞒不了对方,他却还是要……她的笑容渐渐收敛,染上了几分苦涩。   他真是傻得厉害,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之间多有默契,他们是那种A说出上半句,B就能毫不迟疑接出下半句的交情,就算他不说,她怎么猜不出来,他同意这门亲事,何尝不是想把她逼走?   他不愿意她引蛊,更不愿意她看着他慢慢走入死亡,对吧?   「染染,对不起……」云曜又道。   染染摇摇头,又忍不住笑了,她将掌心贴上他的唇。「别说。」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她道:「如果你心悦于我,对不起三个字方才成立,说穿了,我和梁梓雅并无不同,她逼着你娶她,我却逼着你爱我,云曜,你真可怜,可是这怪不得我们,只能怪你太美好、太聪明、太优秀,这样的男人会令天下女子心动。」   她也同他玩谍对谍,也想套出他的话,套出一句「你和梁梓雅是不同的」。   但云曜只是静静望着她,打定主意不说,其实,我心悦于你。但眼底浓浓的歉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她是个骄傲女子,无论原因如何,梁梓雅嫁进云府后,她肯定不会留下来,这样……很好,她不必亲眼目睹他的死亡,转过身,她可以海阔天空自在翱翔。   她说的对,她不需要男人保护,她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幸福,既然他爱不起,就该放手。   染染深吸口气,决定顺着他的心思,她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笑道:「你知道,我虽豁达,却有一身傲骨。」   「我知道。」   「我不屑成为你和梁梓雅之间的第三人。」   「我知道。」   「不管你对我与对梁梓雅有无分别,但你选择她的同时,等于放弃了我。」   「我知道。」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还是决意要娶梁梓雅?」   云曜迟疑半晌,才非常缓慢的点点头。   「好,我明白了。我不为难你,也不为难自己。」染染伸出小指头,对他道:「我们来打勾勾,立约定吧。」   「什么约定?」   「不管我们在不在彼此身边,都要在彼此心里;不管我们有没有对方的消息,都要让自己过得幸福积极;我们要努力让自己快乐,即使当不了夫妻情侣,我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是朋友,就希望对方快乐。」   「好。」他伸出小指。「约定!」   染染带着笑意,小指勾上他的小指,她的心也缠上他的心。   这一瞬间,云曜只觉得心酸涩无比,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但是他再确定不过,他要她过得比他好。   隔日午时,云曜依旧沉睡,染染已然清醒。   她仰头望着屋梁,一动也不动。   突然间,屋梁上慢慢出现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男子身影,从模糊到清晰,染染看清楚了,是勾魂使者,据说是和鬼不同等级的阴间人物。   勾魂使者一跃而下,站在床边,他双手横胸,对染染说道:「提前通知,你已经解除那个约定,任务完成,可以准备回去了。」   真幸运,她正打算离开,勾魂使者便来领人,难道她的回程车票,早在出发前就已经标定时间了?她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   「十日后。」   「知道了,我可以带点东西离开吗?」做点念想,记录她曾经到古代一游。   他像是看透什么似的,莞尔道:「你想带走什么,床上这个大男人吗?恐怕不行,那么,带走其他东西又有何意义?」   是啊,有何意义,不能得到,光是念想,有什么意义?这话说服了染染。「没有意义的事,就别做了吧。」   勾魂使者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短短片刻,不道再见,他的形影渐渐隐去。   她再深吸一口气,就当是南柯一梦吧,只是这个梦里,有她的爱情。   赐婚圣旨还摊在桌上,照理说,这么尊贵的东西应该和祖宗牌位摆在一起,焚香膜拜,可惜进了云府,这道圣旨就如同一般废纸。   再过几天,云曜就要迎娶梁梓雅了。   有史以来,皇帝嫁公主没有嫁得这么匆促的,但陆鸣说了,皇上的身子快不行了,他想亲眼看云曜和皇室结成亲家,确定他会一辈子为太子尽忠。   为了帮云曜恢复体力,一天三大碗的药,光看,都让人觉得苦。   染染也喝了药,不过配方不同。   喝过药的她,身上逐渐散发出甜甜的桂花香,身子越来越暖,在白雪纷飞的冬季里,她仅着夏衫。   云曜喝了药,身上的竹叶清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下过雪后,空气里弥漫的冷香。   他的身子越来越冷,屋里燃上十几个炭炉也暖不了。   这几天,染染老是窝在厨房,掏空脑袋,把所有会做的甜点,不管中式、西式全教给宁婶,以后小翔想吃,才不会馋得慌。   小翔似乎预感到什么,成天到晚粘着染染,他还摘了很多梅花,插满她的屋子。   染染也舍不得他,老是牵着他的手到处走,不断叮咛他要听少主的话,要保护少主的安全,如果有人想找他打架,打得过才打,打不过就逃,千万别让这张正太小脸受伤……   小翔一一应了,可是染染仍觉得不够,霸道的非要他背诵。   宁朝天见状,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是算准我救不活你吗,你就这么看不起我的医术?!」   她就要回到很遥远的二十一世纪,这里的人事物,除了放下,没有第二个选择,可是这话她不能老实说,只好贴在宁叔身上撒娇,或是抱着陆叔叔娇嗔道:「陆叔叔,您得好好看着宁叔,他医术不行,要真的救不活我,你要帮着救。」   她每次这么说,总气得宁朝天想找棍子打人。   可是有小翔在,哪有可能让染染挨打,偏偏小翔又不能打宁叔,只好施展轻功,抱着染染到处跑。   染染想,将来她一定会很想念一人座的人体直升机。   这日,太阳刚下山,怕小翔搅局,宁朝天便给他下了药,让他安安静静睡上一整晚。   染染泡在药缸里,身上的桂花香更加浓烈了。   药缸旁,宁婶正给她上性教育课程,教她如何阴阳相合。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就算染染还没有亲身体验过也知道流程,不过她还是很专心地听着,为了安宁婶的心,也为了安所有人的心。   泡够了,染染起身出了药缸,冲掉身上的药渣,穿上衣裳。   宁婶帮她把头发擦干,却忍不住鼻酸。这孩子往后该怎么办啊?   染染见她红了眼眶,轻轻搂住她,故意调笑道:「宁婶该替我高兴才是,旁人逛小倌楼要花银子,我可是半毛钱不花,还能睡咱们大梁朝的宰相,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宁婶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反倒更加心疼,「留在府里不好吗,干么非得搬出去?」   「我要是留下,暖娃儿成了冷娃儿,少主能不知道引蛊的事吗?他这种人,是宁愿苦自己也不愿意辜负别人的,何苦往他心头扎刺,就让他开开心心的和未来皇帝携手共创大梁盛世,不好吗?」   「你不想往少主心头扎针,却不计较针往自己心里头扎吗?你真能眼睁睁看少主娶公主,真能忍受雪蛊的噬心之苦?」   不能、不想、不愿意、无法忍受……可是染染别无选择。   「不会苦太久的。」反正她很快就会离去,与勾魂使者约定的日子,即将来临。   「什么意思?」宁婶反问道。   染染回过神来,笑道:「宁叔这么厉害,他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方法帮我解尽毒。」   「天底下哪有你这么心宽的。」   染染笑了笑。   这时,敲门传来。   染染说道:「时辰到了,宁婶送送我吧,我还是有点……害怕。」   闻言,宁婶心涩难当,要一个小丫头去做这种事,多委屈,她别过脸,快速抹去泪水,她牵起染染的手,心却像送女儿出嫁的母亲那样,又疼又不舍。   屋子里点了情香,是宁朝天的好意,怕染染不知道如何下手,也让云曜能主动些。   只吸进两口气,本来就怕热的染染觉得更热了,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她走到床前,褪下衣物,拉开被子,被子下的云曜已经全身赤裸。   他被剥得还真干净,她微微一笑,犹豫片刻后,她上了床,跨骑在他身上。   他白晰单薄的胸口,隐隐可见一处突起,是那只跟了他二十几年的雪蛊吗?   俯下身,染染在他耳边吹气,轻轻叫唤他的名字。   迷蒙间,云曜睁开眼,哑着嗓音低喊,「染染……」   「你想要我吗?」她笑着问道,却没耐心等他回答,随即吻上他的唇。   和记忆中一样柔软美好,她分享他的气息,品尝着他的温柔,轻轻啄、浅浅吻。   可他等不及她的细尝,情香已经渗入他体内,他捧住她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这时,蛊虫一阵阵跳动着,若是平常,会带来难忍的剧痛,但现在的他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他只想与染染更亲近。   一个翻身,云曜把她压在身下,夺走主控权。   细细的吻,从她脸庞滑至她的颈项,一寸寸往下挪移,他在她胸前的柔软寻求欢畅。   染染的双腿勾住他的腰,双手抱住他的头,让他更贴近她。   她的体温渐渐攀升,身上散发的香气更加浓烈,情香、甜香、处子的馨香,再再刺激着他的知觉。   云曜的动作变得热切,他抚摸着她的身子,揉捏着她的丰满,他在她的秘处寻找温暖。   染染捧回他的脸,热烈地吻着他,情深意动,难分难舍。   倏地,一阵疼痛钻心,他进入她的身体。   情香的药力催促着云曜的激情,他在她的柔软包覆下不断冲刺,动作显得鲁莽粗暴。   染染痛极了,可是她咬紧着牙关,强自忍受。   随着他的动作,他胸口的蛊虫缓缓挪移,来到他的腹部,接着再往下……一声满足的低吼后,他在她身体里宣泄了精力。   染染感受到一股暖流冲进身体,可是紧接着像被冰箭射中一般,原本热烫的身子瞬间变得冰凉。   她觉得身子仿佛结冻了,好像有千万根针在刺着她。   她低下头,看见有个东西从小腹缓缓向上挪移。她成功的把雪蛊引到自己身上了?   这样的念头一起,染染飞快把云曜推开,她绝不会给雪蛊机会重返他体内,所以即便痛得快死了,她还是咬牙把衣服给胡乱穿上。   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人形冰棒,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多年来,云曜忍受的是什么样可怕的折磨。   染染翻身下床,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摔跌在地。   她得快点离开,云曜醒来的时候,绝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理智催促着她快点动作,可是她痛得完全没有力气,根本动不了。   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太心急,噗的一声,她喷出一口鲜血,腥甜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喉咙,她又接连吐了好几口血。   不行了,她在发晕,眼前一阵阵黑雾侵袭,她扬声喊道:「宁婶、帮我……」可是实际上她的声音却细如蚊蚋,她没有办法,只好拚尽全身力气,推倒一张楠木椅。   守在花厅的东、西、南、北是习武之人,耳朵比旁人更敏锐,听到这细微动静,他们同时冲进屋里。   陆鸣、宁朝天和宁婶见状,也跟着奔了进去。   云曜在床上睡得极熟,染染却晕倒在地。   宁朝天连忙扶起她,发现她的衣襟上全是血,他飞快抓起她的手号脉,难掩震惊的低喃道:「怎么会这样?」   他哪里做错了,为什么染染会吐血,为什么她的脉象会变得这么微弱?引蛊不会这样的啊……   照着之前的工作分配,陆鸣奔到床边为云曜把脉,与宁朝天相反,他脸上满是欣慰,少主得救了,只消好好调理,少主便能传宗接代、长命百岁。   「怎样?」尔东等人急问。   「没问题。」陆鸣回答。   顿时,众人展露笑颜。   陆鸣照着原先计划,快手快脚地迷昏云曜,用利刃在他胸口划上一刀,再用羊肠线迅速将伤口缝合,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半盏茶的功夫不到。、   处理好少主,陆鸣转身一看,却见师弟一脸茫然,他顿时心头一颤,飞快奔至染染身边,问道:「师弟,怎么了?」   宁朝天无法回答,只能把染染的手放到对方的掌心。   陆鸣急忙为染染把脉,瞬间,一颗心沉到谷底,他也有着同样的疑问,染染怎么快死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呀!   他们一切都算计得好好的,他正等着皇帝殡天,回璇玑阁和师弟一起研究雪蛊的解法,怎么会……   「我去拿药箱。」回过神,陆鸣急道。   宁婶没有多问,因为丈夫的脸色已经告诉她情况并不乐观,她奔至柜子前,抽出一床棉被,把染染全身上下裹得密实,接着吩咐尔东,「快,把染染送到那边。」   染染被尔东抱走,宁朝天才回过神来,对,现在不是震惊忧心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得先把染染救回来。   「尔西,你们几个守着少主,有任何事,就到那边屋子找我们。」   那边屋子指的是距离云府一条街的新宅,两进院,小小的,他们特地为染染备下的。   「是。」尔西等人回道。   染染一行人离开后,尔西几个开始轻手轻脚地整理屋子,染染嘱咐过的,务求半点痕迹都不留。   云曜推开棉被下床,伸了一个大懒腰,他的精神从没有这么好过。   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样沉,难不成昨晚染染又摸上他的床?   他不知同她说过多少遍了,她已经是个大姑娘,要避嫌,可她总是这么回他——   我怕热、你怕冷,各取所需,何必避嫌,何况我还没及笄呢,算得上什么大姑娘。   及笄?是啊,过了正月她就十五了,十五岁的大姑娘喜欢什么?那支木头簪子不能再送了。   之前,他让公孙先生到处搜罗好东西,打算给染染办个盛大的及笄礼,可是来不及了,他的婚礼在染染及笄之前,届时她将会离自己远远的,远到她只能住在他心里,无法待在他身边。   说不出的痛在胸口蔓延,两世为人,他从未让自己过一天舒心日子,还以为最后这段日子终于可以随心恣意,谁知人算终究敌不过天算。   云曜拿起搁在床边的袍子披上,走向桌边,突然间,他脚步一滞,快步转回床侧,目光四下梭巡。   不对,屋子里除了地热,应该有不少炭盆子的,怎么都撤走了?   他张开掌心,触上自己的脸,他的手心居然有着微温,怎么会?   抽开身上的袍子,他走至窗边,打开窗户,一阵寒风吹入,夹带几片雪花,他打个寒颤,终于有了寒冷的感觉,却不像以往带着刺骨的痛。   云曜直觉扯开衣襟低头望去,胸口缠了一圈棉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尔东!」   他一唤,立刻有人冲进屋里,不是尔东,是尔北。   尔北看见少主脸上有着不曾出现过的血色,安慰的想着,染染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待会儿就去告诉她。   昨夜染染吐了一晚的血,短短几个时辰,鲜活漂亮的小丫头蔫了,整个人蒙上一层淡淡的灰白色。   她痛得打滚,无论陆大夫和宁大夫在她身上扎了多少针都不管用,那丫头最怕痛的啊,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才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尔东回府,把这事说了,尔西、尔南二话不说,就往那边屋子奔去,大家都放心不下。   尔东累了一夜,还得哄着小翔,小翔说胸口痛,闹着要去找染染,而且奇怪的是,这样的痛仿佛会传染,小翔痛,他也痛,他问了其他人,他们都说胸口隐隐泛着疼。   「宁叔呢?」云曜急切的问道。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子,这样的变化,非常不对劲。   「嗯……宁大夫刚出去了。」   「陆叔呢?」   「他……在园子里吧。」   「去请陆叔过来。」   「呃、好。」尔北应了一声,走了出去,确定少主看不见后,这才纵身一窜,往那边屋子飞去。   云曜在屋内来回踱步了好一会儿才坐了下来,他不懂得医理,但久病成良医,多少懂得一点脉象,他将右手手指搭上左手腕。   脉象平和,再无过去的凶险之征,怎么回事?雪蛊解了吗?怎么解的?突然间,他想到引蛊,急忙扬声再喊,「来人!」   不多久,一名婢女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云曜怀疑地瞅着她,云府的规矩,除了宁叔、染染、尔东等人,下人是不可以进屋服侍的,为什么他一喊,来的不是尔东、尔西,而是一个眼生的丫头?   「你是谁?」   「奴婢巧儿。」   「尔东几个呢?」   「南爷、西爷不在府里,东爷正在哄着翔少爷。」   「翔少爷怎么了?」   「翔少爷一早醒来就闹着找小姐,东爷怎么劝都劝不来,还动上手。」   府里就染染一个小姐,且小翔再无理取闹,尔东向来沉稳,不至于会动手……不对,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云曜吸了口气,问道:「小姐去了哪里?」   「小姐说要云游四方,当女神医去了,昨儿个怕翔少爷闹起来不让走,还弄了一点药,迷昏了翔少爷。」   他早就知道她要走的,可是听到她真的离开了,他突然觉得胸口空荡荡的,说不清的寂寞迅速涌上。   她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他还没好好叮咛她人心险恶、凡事谨慎,他还没安排好隐卫暗中保护,他还来不及让尔东跟在她身边贴心服侍……   不对劲,为什么他会睡得不省人事?又为什么短短时间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去把尔东、小翔叫过来。」   「是。」巧儿退下。   染染离开的消息让沉稳的云曜成了只无头苍蝇,说不出的不安焦虑,他不知道他的慌乱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因为她没有当面辞行,还是因为他尚未替她安排好一切,他就是觉得焦急、不知所措。   走到桌边,他发现青石纸镇下压着一封信,他像是猜到了什么,他的手隐隐颤抖,必须要极力压制,才能把信给抽出来。   他果然没猜错,是染染留给他的信——   亲爱的少主大人,我走了!   本想留下来喝过喜酒再离开的,但后来发现我是个气窄量小的坏女人,要是真留下来,喝不喝喜酒其次,但闹场肯定会做。   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我要是在众大臣面前闹上这一场,你肯定会很难堪,所以想想,我还是不留了。   我其实并不害怕天涯茫茫、何处归乡,因为我知道自己是株野草,到哪里都能生根发芽。   未来呢,我打算挥动手指,替自己挣下千金万金、挣出美名。   哪日,你发现女神医的名号震耳欲聋,发现我的药膳堂开满大梁南北,你便晓得我将高唱凯歌返乡。   届时,请记住,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我有我的壮志豪情,你也有你的,对吧?   你要为国事、家事鞠躬尽瘁,为父母尽孝、为弟兄尽忠、为百姓苍生谋福,你有足够的能力办得到,你肯定能让我这种小女子,在一个安和乐利的国度里发展长才,对吧?   所以,各自加油,好吗?   染染   信不长,却明明白白告诉他,没有他,她也可以活得好。   云曜将这封信来来回回读过数十遍,读着她的豁达、读着她的豪气,读着读着,酸意一点一点冒起。   因为他发现她不需要他也不要他了,瞬间,他觉得自己被刨空。   他傻傻地呆站着,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过去,他的目标明确,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可是现在,他茫然了……   「少主。」   陆鸣、小翔和尔东、尔北一起进屋,他们看见少主竟一脸茫然,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他们家少主从来都是笃定自若的,不只随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早已筹划好了未来,可是现在,他无助得像个孩子,仿佛他们的顶天梁柱垮了。   「少主。」   众人一起涌上,把云曜扶到床边,陆鸣急急为他把脉,他的身子没有被掏空,状况比预估得好,所以不是身体上的毛病。   陆鸣看一眼少主手上的信笺,意会过来,少主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读了染染的信。   染染为少主费尽了心思,她说,光是活着不够,要活得好、活得自在、活得不觉负欠,光明磊落的人才能自信地走完一生。   为了不让少主负欠,她什么谎话都说了,还逼着大家陪她一起说谎。   可是那丫头,才睡了一个时辰又痛醒了,看得几个大男人皆是满心不舍,怎么样都无法离开。   她痛,他们更痛,可痛到了极致,她反倒舒缓过来了,甚至笑着安抚他们——   可见得天地万事万物相生相克,雪蛊教我痛,我便把它囚禁在胸口,教它不见天日。   瞧吧、瞧吧,等捱过这一段,我以后一定不怕痛了,就可以跟曹叔好好学武功,将来不光当女神医,还要当武林第一女盟主。   大家都知道她在胡乱吹嘘,为的就是想吹散众人眉间的愁绪,谁说那丫头大刺刺、心宽得很,其实是个再细心体贴不过的呀!   「染染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云曜心痛的问。   「有,她让少主记得两人打勾勾做过的约定。」尔东垂下头,耳朵浮上红晕,他这辈子第一次对少主说谎。   云曜苦笑,不在彼此身边也要在彼此心里,是吗?不管有没有对方的消息都要过导幸福积极,是吗?   他不知道染染能不能做到这样的约定,但是于他……真的很难。   云曜接着指指胸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鸣道:「恭喜少主,雪蛊已经解了。」   「怎么解的?谁解的?」云曜不希望答案是他想的那个,却又急着想知道答案。   「是染染。」   云曜霍地弹起身,他失控的一把抓住陆鸣的衣襟,怒道:「你们逼她引蛊了?!她不是离开,而是病了,对不对?!你们把她藏到哪里了?!」   尔东急忙把他拉开,「少主,不是的,您听陆大夫解释。」   云曜怒瞪着众人,还有什么好解释,雪蛊无解,除了死、除了引蛊,它不会离开宿主   陆鸣极力保持冷静的解释道:「染染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前几日,我们给少主喝了不少药,那药会让少主的身子渐渐变得更冷,呼吸变缓,无法思考、无法进食,染染说要哄得那只雪蛊以为少主快死去,破胸而出。   「果然,雪蛊一天一天浮了上来,直到昨儿个下午,它就在薄薄的皮层下面,我们几乎可以看见它完整的形样,染染拿起刀,一把划下,用银针将雪蛊挑出来,这才解除蛊毒。   「少主难道不觉得过去几日身子冻僵、难以动弹,而昨日下午,却又感到春意暖暖,热得出汗?」   这番说词是染染替他们想好的,那丫头,聪明太过。   云曜冷静下来回想,陆叔说的情况他确实感觉到了,他这才松了口气,不是引蛊就好,往后看谁还说女神医是染染自封的,宁叔那么多年都没找到法子,却让这丫头想出来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真能耐!   云曜望向众人,人人脸上都带着化不开的愁思,是因为不舍染染离开吗?想来也是,那丫头同谁都处得好,怎么就舍得走了,可是不走又能如何?   小翔见大家都不说话,挤到云曜跟前,一把拽住他的手,拉着人就要往外走。   「小翔,你做什么?」尔东抢在前面挡下。   小翔嘟起嘴,生气地哼了一声,对少主说:「走!找染染。」   云曜摸摸他的头,问道:「小翔想染染了?」   「想。」小翔摸摸心口,皱起眉头道:「痛。」   云曜真希望自己也能摸摸胸口大声说痛,可他不行,他还有该做的事,丽贵妃还在,她虎视眈眈,梁梓雅是她在世间最后的牵绊,她非得看着梁梓雅有了着落,才会松开手。   「你好好练武功,我派人出去找染染,等找着她,你就去她身边跟着保护。」   「好。」小翔用力点头。   「你还得学写字,这样才能随时写信告诉我染染的情况。」   小翔先是为难的扁着嘴,写字好难的,不过能够和染染在一起的话……他接着笑开了,用力点头,应道:「好。」 第十二章 雪蛊的两任宿主   太子梁梓瀚来了。   现在局势不同了,他是太子,兄长是宰相,他们再不必利用密道私下见面,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从云府大门进出。   这几日下朝后,他都会急巴巴地赶过来看看兄长,见兄长老是在昏睡,他担心极了,可是宁叔都说没关系,是用药的关系,可就算他不是大夫,也晓得光喝药不吃饭,身子绝对熬不住。   他放心不下,天天坐在床边握着兄长的手,不断同兄长说话。   他说,染染也说。   不同的是,他说朝堂大事,而她说的是兄长过去的生活,说着所有她看见的、听见的,那个让人感觉神秘的璇玑阁。   他喜欢那样的午后,喜欢那样的对话,喜欢三人同处一室的恬静安祥,所以每日一下朝,他就会开始想着今天要对兄长说些什么。   可是当他看到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兄长时,整个人惊呆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昨日兄长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可今日,兄长脸上哪还有半分病容,难道染染说的是真的,她说自己是女神医,会想出办法为兄长解蛊,而她办到了?   「大哥……」太子冲上前,激动的拉着兄长的手,将他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仔仔细细看过十几遍。「大哥,你全好了?」   「对,这些日子让你担心了。」   太子用力摇头,兄长为他担了十几年的心,他这样算什么?   「皇上身子怎么样?」云曜压下心中落寞,问起朝政。   除了给不起的爱情,他从不拒绝染染的罗,既然她想要在一个太平盛世里举业,那他就尽力为她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不太好,许是这几日的光景。」   「该做的准备都妥当了?」   「嗯,有不少人问大哥为什么没上朝,我告诉他们你偶染风寒,现在你好了,明儿个就能上朝了。」   云曜点点头,回道:「好,接下来有不少事得做,吏治要整顿、税赋要改革,还要建立通商口岸,我整理了不少东西,我们讨论讨论……」   两人要商谈朝堂大事,陆鸣便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雪蛊适应新环境了,这两天闹腾得不那么厉害。   只是该疼的还是逃不过,染染依然吐血吐个不停,吐得连闻到鱼腥味儿都无法忍受,但她还是有办法对宁婶开玩笑,「我会不会是怀上了,哪有这种吐法的。」   宁婶心疼,却不能不轻松以对,「最好是怀上了,到时,你就等那个骄纵公主来闹吧。」   「这么说来,我算外室喽,真了不起,我居然能够变成狐狸精,难怪我越看自己越美丽。」   宁婶轻抚着她细瘦的手臂,在心里暗想着,这丫头从来没有这么丑过。   染染正想要再开口,突然感觉一阵剧痛袭来,她瞬间冷汗涔涔,紧揪着前襟翻滚。   宁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让丈夫为她施针。   但那些针帮不了染染,她痛得任性大叫,直逼着宁叔拿棒子打晕她。   可宁朝天下不了手,更正确一点说,根本没有人舍得伤她分毫,最后她只能再次任由疼痛谋杀意志力,直到昏睡过去。   染染从昏睡中清醒,意识回笼,却还闭着眼,心想,每次清醒床边总有一堆人,今天会是谁?宁叔、宁婶一定会在,那东哥哥还是西哥哥呢,他们肯定也会来,唉,他们老往外跑会不会引得云曜心生怀疑?应该让他们别来的。   吐了口长气,她翻过身,张眼的同时开口道:「又表演了一回驴打滚,是不是越演越……」她的话语猛然一顿,屋子里竟然没有半个人。   宁婶向来是寸步不离守着她的,连宁容都托人带,现下这情况,难道是典型的久病床前无孝子?   她笑了,才不会,她刚病几天,还称不上久病,何况宁叔、宁婶恨不得把眼珠子拔下来粘在她身上,想来他们应该是有其他事要处理吧。   思绪跑过一轮后,染染缓慢又轻巧的吸了口气,发觉……不痛?   真好,原来不痛的感觉这么棒。   她撑着床,慢慢起身,没有人帮忙,她才发现,对病人而言,连起床这种小事都是跑马拉松一般的费劲。   她喘了五回,休息了七次,才把自己挪到梳妆台前。   铜镜磨得很亮,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鬼啊!   这真的是苏染染吗?双颊凹陷,嘴唇惨白,颧骨突出,因为痩,一双眼睛大得惊人,让她想起许纯美。   不公平,云曜中雪蛊时,帅得梁梓雅非君不嫁,夏雯卿搞背叛也要留下,她中雪蛊,却丑成这副模样,雪蛊大大,你有性别歧视吗?   染染抬手抚上脸颊,脸冰凉凉的,手也冰凉凉的,失温似的,和那些年碰触云曜的感觉一样,原来一只雪蛊可以造成这样大的变化,那如果是一群雪蛊呢,是不是可以拍一部古代版的《冰雪奇缘》?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笑了,笑完,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道:「苏染染,我真佩服你,你简直是庄敬自强、处变不惊的强大人物,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除了伟大、神圣,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自言自语完,染染面容一沉,扳动手指,哦,应该是……明天吧,和勾魂使者约定的日子,幸好不会再痛太久了。   明天她就可以回家,可以抱着父亲和爷爷撒娇,可以敲诈哥哥的荷包,任性一点的话,还可以跑到学长面前说「学长,你知不知道我暗恋你」。   她无法想象学长会是怎样的表情,但她很清楚,对自己而言,那就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因为在认真爱过一个男人之后,她才恍然明白,那样的暗恋只是某种少女时期的崇拜,无关爱。   云曜……她深爱的那个男人,分开数日,他想她吗?他会站在苹果树下回忆他们说过的话、他们共同的快乐吗?   这个想象,会不会过度奢侈?   他从未说过爱她,从未告诉她,他把她放在心上,也许他始终当她是妹妹、是伙伴,是可以分享心情的好朋友。这天底下大概没有任何男人会在夜深人静时,思念起这样的关系。   何况他要忙的大事那么多,哪里有时间去凭吊一段不曾真正发生过的恋情,她确实是想多了。   不过蛊毒已解,沉痫渐除,他肯定会吃得好、睡得好,等曹叔从江南返京,再给他一些特训,他就会长壮长胖,像太子那样,通身散发着英雄气息,到时不晓得又要迷倒多少少女心,云府的后院不知道会有多热闹。   染染刻意豁达,她认真说服自己,他和她只是朋友关系,她甚至把嘴角往外拉,扯出一张笑脸,试图催眠自己,她可以放得下云曜、放得下古代,开心返回二十一世纪,可是很快的她的努力便失效了,她神情一敛,眼底弥漫浓浓的哀凄,方才的乐观瞬间变得空洞而虚伪,她无法欺骗自己……   门打开,婢女明月发现染染竟然坐在梳妆台前,吓了一大跳,飞快奔到染染身边,焦急的道:「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快躺回床上,药在炉子上温着,我马上端过来。」   宁夫人千交代、万交代要好好服侍小姐,她方才看小姐睡得沉,出去绕了一圈,怎么小姐就醒了?   见她这般紧张,染染不用想也知道宁婶肯定是恐吓人家了,况且她不过是起个床,值得明月这般惊慌失措吗?要是她跑去逛逛花园,对方会不会直接吓得心脏衰竭?   「宁叔、宁婶呢?」   「夫人和老爷回云府了,今儿个那边办喜事。」   闻言,染染感觉到一记重雷狠狠地劈向她的脑袋,砸得她头昏眼花,她怎么就给忘了,今天是云曜的大喜之日啊,身为长辈,宁叔、宁婶自然要回去。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染染又问:「你刚去哪儿了?」   「奴婢、奴婢……小姐恕罪,奴婢去门口等着看迎亲,下次不敢了,奴婢一定好好守着小姐,再不到处乱跑。」   染染失笑,「守着我做什么,还怕我跑掉吗?放心,我心有余、力不足。」   见小姐不怪罪,还能说笑,明月这才松了口气,「小姐在屋里闷不闷,要不要也去大门口看看?听说公主有一百多抬的嫁妆呢,陪嫁的东西都是皇宫里出来的,不是寻常百姓能见过的。」   「新娘的花轿还没到吗?」这里距离云府只有一条街,花轿从宫里出发,确实会经过这儿。   「还没呢,不过云府大爷的迎亲队伍已经过去很久了,应该很快就会到。」   染染笑得眼睛眯眯的,她是故意的,故意让泪水找不到存在空间。「想看你就出去看看吧,看仔细点,回来告诉我嫁妆有些什么。」   「可以吗?」明月惊喜地望向她。   染染点点头,「快去快回,要是被宁婶抓到,我可不帮你说好话。」   明月用力点头,飞快奔出屋子。她才不怕呢,夫人说过了,要入夜才会回来。   看着明月轻盈的脚步,染染满肚子羡慕,果然,健康是幸福的基本条件。   深吸气,她又分七个阶段、五个步骤,慢慢把自己挪回床上,抱着棉被,轻轻躺下。   一屋子都是药味儿,炭炉里的木炭发出几声轻微的哔啵声,门窗关得紧紧的,她正在受云曜曾经受过的苦,能和喜欢的男人同甘共苦,倒也挺不错的。   闭上眼睛没多久,染染便听见一长串鞭炮声。   花轿到了吗?从这里到云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再过不久,拜过天地,梁梓雅就会正式成为云曜最亲密的人,他们将会共同孕育子女,还会有着共同的喜怒哀乐。   一年、两年、十年……即便现在无心无情,光阴也会慢慢为他们浸润出感情,就算没有强烈的爱意,但他们之间会有割舍不去的亲情,古代人的婚姻就是这样,不会光华耀眼,却会天长地久。   云曜是古人,理所当然拥有这样的婚姻。   他会很好的,她真心期待他好,可不明白为什么,他好了,她却好不了。   她的心一阵阵绞痛着,像是有人往上头抹辣椒,再用木杵狠狠地捣烂,又辣又刺又痛,折腾得她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嫉妒吗,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允许别人得到?还是小心眼,自己不快乐,便不允许人幸福?   苏染染,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小人,难道你要他一世孤独,为着一个曾经的朋友而与漫漫长夜为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像你这般自私的,绝无仅有,这不叫爱,叫做占有、叫做霸道!   她在心里狠狠挞伐自己,然后再度催眠自己,只要他幸福,她便能快乐。   在自我安慰的过程中,雪蛊开始蠢蠢欲动,啮咬着染染的心脉,扒抓着她的血管,疼痛从胸口往外扩散,一圈又一圈,重复地疼着。   闭上眼睛,紧咬牙根,她想着仗着年纪小,日日粘在他身边的岁月,想着与他辩论、与他讨论朝政,想着一管狼毫在两人手中轮来轮去的愉悦……痛,好像不再那么痛了。   云曜发现尔东表情举动怪异,磨磨蹭蹭地凑到宁叔身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宁叔大受惊吓,手中的杯子落地,不久,宁叔假装不胜酒力,辞了席上众人退下,没多久,宁婶也跟着离开。   身为新郎官,云曜必须应酬往来,但宁叔、宁婶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他无法不介怀,当他好不容易得了个空,便抓来尔东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尔东回得坑坑疤疤,尔西急忙跑过来帮着粉饰太平。   聪明如他,顿时明白,他们之间有共同的、却不能让他知道的秘密。   云曜不动声色找来小翔,低声吩咐道:「悄悄跟着宁叔、宁婶,看他们去哪里。」   小翔笑着点头,兜起两块糕点奔出云府。   送走宾客,云曜双手负在身后,在书房里来回走着,一面琢磨。   宁叔、宁婶向来与朝堂无关,如果真是朝中有事,尔东也不会隐瞒,那么究竟是什么事,而且还让宁叔惊吓成那样,宁叔最在乎的是宁婶、宁容……染染?   染染!是染染出事了?!思及此,他顿时眉心紧蹙,神情一凛,莫非宁叔知道染染去了哪里?   门外一阵喧嚷声,云曜起身推开门,是梁梓雅身边的丫鬟红裳,她想进书房,却被尔东挡下。   看见英俊潇洒的相爷,红裳羞红脸,笑着半屈膝道:「相爷,公主请您歇下。」   「我已经歇下,忙了一日,也请公主早点歇下。」云曜面无表情的回道。   红裳难掩错愕,相爷的意思是,要在书房歇下?怎么可以,今天是洞房花烛夜啊!她口齿伶俐,公主才会派她过来传讯,如果没把相爷请过去,她想起黄裳那身青紫斑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急忙补充道:「公主的意思是,请相爷到喜房歇下。」   见云耀目光一凝,红裳顿时感到寒意侵袭,身子竟控制不住微微发抖,随即双膝一软,她跪在雪地上,额头在青石阶上撞得叩叩响,想博得相爷同情。   「相爷,今儿个是新婚夜,若相爷不进喜房,满府的下人丫鬟会怎样看待公主,还请相爷怜惜公主,移驾喜房。」   她说得在情在理,人人都说相爷宽和慈善,应该不会为难女人,何况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再者,这门亲事是皇上赐下的,相爷应该……怎料她还没想完,就听见一声冷笑——   「回去告诉你家公主,成亲前,我已经把话讲得够清楚了,是她执意要嫁进云府,往后怎么被看待、怎么过日子,她应该心里有数。」   他痛恨被逼迫,梁梓雅知道事情始末,还闹着非他不嫁,他是可以做到如她所愿,只是除了云府主母的身分之外,她什么都得不到。   一个男人要是横了心,是可以有多残忍就多残忍。   「相爷,求您了,公主无辜啊。」   云曜冷哼一声,梁梓雅以私通之女享尽富贵荣华,还以公主之尊出嫁,她得到多少不该得到的,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尔东,往后西园的人来一个、卖一个,若当主子的不死心,直接抓了丢回去。」   「是。」尔东应道,一提手,像抓小猫小狗似的揪住红裳的后领,对她道:「这是第一次,下次会有人牙子直接来领你出去。」说完,他把红裳往院外一抛。   由于担心染染,云曜本就心情烦乱,如今被这么一搅和,更觉焦躁不安,仿佛有人拿着木杵不断往他心头捅着,雪蛊已经解了,可他的胸口依然阵阵闷痛。   他并未把门关上,屋外雪越下越大,大地银装素裹,瑞雪兆丰年,旅途上的染染是否平安?还是,就是因为出事了才通知宁叔?   这时候,一抹身影从屋檐上轻巧的跳下来,正是小翔,他快步奔到云曜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见状,云曜瞬间全身血液凝结,急问道:「怎么了?」   「染染快死了……呜……」   云曜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难怪他前脚走,一屋子人后脚跟着离开,难怪应该随时随地守在自己身边的尔东四人,总是只留一个人待命,难怪宁叔、宁婶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宁容也看顾不上……是引蛊,绝对是!   他就知道,解蛊哪有那么容易,对毒物研究甚深的宁叔找不出方法,却让一个小丫头想出来,原来竟是所有人联合起来蒙骗他!   锐利眸光往尔东身上射去,云曜嗓音冰寒的道:「很好,这就是你们的忠心耿耿!」   事情被揭穿了,尔东迅速低头,强忍惊慌。   「说!」就这么一个字,却摆明了云曜已经知道前因后果。   尔东没见过少主发这么大的脾气,可是他答应过染染什么都不说,于是他双膝跪地,狠狠磕头,把皮都磕破了,还是紧咬牙关,一语不发。   尔东那副固执样儿,气得云曜想揍人。染染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所有人对她死心塌地!   「是引蛊,对吧?」他非要从尔东嘴里撬出东西。   尔东仍然与他僵持着,不出声就是不出声。   云曜发狠了,撂下话,「以后你去跟公孙先生,别再跟着我了!」接着他牵起小翔的手道:「快带我去找染染。」   「好。」小翔点头,表情多了几分安慰。   他不会说,但他知道少主再厉害不过,只要少主出手,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他扶着少主的腰,下一瞬,两人已经离开云府。   推开房门,云曜闻到浓浓的血腥气息,这个味道,使他想起母妃将他送走的那个晚上,母妃的屋里也有这样的味道。   众人纷纷转身,一见来人是云曜,尔西、尔南、尔北立即跪地,却不求饶,当下他们没能拦住小翔,就晓得将要面对什么。   云曜也不多看他们一眼,径自往床边走。   染染在吐血,宁婶手中的帕子沾满刺目的鲜红,明月急急绞了新帕子送到宁婶手里,把沾满血的帕子替换下来。   宁叔满脸死灰,药灌不进去,针灸也止不住染染吐血的态势,他气极恨极,不知道这只雪蛊到底想干什么,他恨不得真拿把刀子照着染染那个谎言,剖胸开膛,把它抓出来。   云曜看见染染的瞬间,心碎一地。   才几天不见,她怎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本来就不胖的身子更是瘦骨嶙峋,额头上布满青筋,眼底下浓浓的墨黑,把整张脸硬是染成青紫色。   不是说雪蛊会在宿主身上乖乖待二十年?不是说她体质属阳,很适合引蛊?不是说,比起从胎儿时期便遭遇蛊毒的自己,她受的苦会少一点?为什么说过的话全都不算数?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雪蛊要折腾她、凌虐她,它就不能与她和平相处吗?   看见少主,宁朝天默不作声的退开。   宁婶看了丈夫一眼,把染染嘴边的鲜血拭净后,低声对少主道:「染染的时间不多了,和她说说话吧。」   云曜猛然瞠大双眼,一把拽住宁婶,他没有开口问,但宁婶眼睛一眨,立即眨出两颗豆大泪水。   宁婶是从艰困中走过来的,她比谁都坚朝,再苦再难的事都不见她雏过眉头,可如今她哭了,这让云曜异常心惊,染染真的就要死去?   不可以,不行,这是不对的!她怎么可以死,她还没有及笄,她还有大好青春,她还变有真正过过她想要的舒心日子,她怎么可以死?!   胸口翻江倒海,恐惧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杀而来,扭曲着、狰狞着,他被恐濯吞噬了,他溺毙在将要失去染染的惊惶中,无法自拔。   手在发抖,心在颤,第一次,云曜这般害怕死亡降临。   一屋子人悄悄退了下去,小翔原本不肯离开,宁婶好言好语才把他哄到屋外。   大家都明白,让是少主的心头肉,他们纵使再心痛,都不及少主的万分之一。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雪夜,只听得见屋子里木炭燃烧偶尔发出的哔啵声,染染喜欢在炭火上摆几颗橘子,不多久,屋内就会弥漫淡淡的柑橘香。   云曜坐在床边看着染染,也不晓得看了多久,只晓得不管看多久都不厌倦。   他蓦地将她抱进怀里,手臂一圈,心更是毫不留情的绞痛着,她根本瘦成一副骨架子了,低下头,他用脸颊轻触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像过去的自己。   他叹了口气道:「傻瓜,教过你多少次,天底下没有绝对的事,再周密的布置都有漏洞,你怎么就轻易信了宁叔,以为他说没事就真的没事,他唬你的,你这样轻信,很容易吃亏。」   然而他的叮咛晚了一步,她已经吃足大亏,他真的想臭骂她一顿,却又舍不得。   「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但你这个样子,我再不说,会不会变成遗憾?你总说,天底下最难受的事是遗憾,你总说,永远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我害怕了,害怕后悔,更害怕遗憾,所以我要对你说清楚。   「染染,我已经被你说动,我不当石碑了,想当一回烟火,我想把最后的日子留给你,让你陪着我灿烂辉煌。虽然这样有点自私,但是是你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与其顾虑东顾虑西,不如豁出一切。   「我有满肚子计划,我想带你和小翔一起回擎天岭,去看看苹果树、看看云海,想回到过去,单纯的度过每一天,想不断与你讲话说笑。我很喜欢和你聊天,没有多大意思的话题,可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就是不想停,是你的言辞有魅力,还是因为我的心牢牢被你吸引?   「关于这点,我经常暗自分析,企图厘清到底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愿意和我说话的人这么多,为什么独独你可以吸引我所有的注意力?   「那年你才六岁,我为你的聪颖大大惊艳,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这样的惊艳不减反增,我必须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逼自己不要爱上你,但很显然的,我失败了,染染,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喜欢到明知带你进京很危险,应该让你留在擎天岭,我却任由情感作主,将你带到身边;喜欢到想亲手掐死跟了我十几年、立下无数功劳的夏雯卿……对你的喜欢,让我理智尽失。   「我是这么的喜欢你,喜欢到无法放手,可是上苍已经注定了我的寿命,我无法把你揽在怀中,所以我打死都不会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希望我不在了之后,你能爱上比我更好的男人,因为我最在乎的是你快不快乐,更因为……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对不起,我爱你,却不敢告诉你……你曾说过我胸怀天下,心中无男女之情,你错了,即使胸怀天下,男人也想要有个妻子、一群孩子,家是男人上进的最大动力,只是我没有资格,我不能以爱为名,将你圈禁,不能以爱为借口,荼害你的下半辈子……   「你不应该同意宁叔引蛊,不应该用自己的性命交换我的,这辈子,我的责任义务已经完成,可是你还年轻,你有大把大把的梦想还没实现,你应该好好的活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有多爱你,应该早点断了宁叔换蛊的念头,应该把你留在擎天岭,对不起……」无数次叹息,闭上眼,云曜用脸颊轻轻磨蹭她的脸。「对不起……」   「我原谅你。」   染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他迅速抬起头,神情激动地凝视着她。「宁……」他本想喊人,她冰凉的指腹却贴上他的唇,阻止了他。   「别喊宁叔,他会给我喝苦死人的药,又让我昏昏沉沉睡着,可我不想睡觉,我想跟你说话。」   「不睡,很痛的。」那种感觉,他懂。   「不会的,你抱紧我,我便不痛。」染染本想勾住他的脖子,却发现她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见状,他的心好痛好痛,他万般不舍的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得更紧。   「你的力气变得好大,真好。」她笑道。   听她这么说,云曜不由得笑了。   他还记得,那年为了边关战事,公孙先生、司徒先生、尔东、尔西几个,都被他支使得团团转,而他自己也是日夜奔忙,连阖眼的时间都没有。   有一次,染染突然抽走他正在阅读的信,往桌上用力一拍,怒问道:「你还想怎么折腾?宁叔的药不用花钱吗?拿你的药费去买军粮,可以养活好几千人。」   对云曜而言,谁的劝解都没用,但面对染染的撒泼,他就是没辙,他有些无奈的回道:「我好得很。」   「行!和我比比腕力,赢我的话,你就自便,否则……给我上床睡觉去!」丢下话,她将右手肘靠在桌面上,握紧拳头,左手向他勾了勾,满脸的挑衅。   「你以为我弱到连个小丫头都赢不了?」他横她一眼,也把手给放上桌面。   如果是小翔,他还需要犹豫两下,但是染染,哼,他可不是纸糊的。   两人两手相勾。   染染喊道:「一、二、三!」三刚出口,她抢先使力,砰一声,赢了!她兴奋的跳了起来,冲着小翔喊道:「耶!秒杀!」   小翔看见乐极了,也闹着要和云曜比腕力,然后一次又一次大喊秒杀,两人联手把他少主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从那之后,染染每次要他休息时,就玩秒杀,杀到最后,所有人都晓璇玑阁的少主是专门给人秒杀的弱鸡……   「以后会更有力气的。」云曜保证道。   「嗯,以后要跟曹叔好好练武,身子养壮了,才能尽情折腾。」染染虚弱的勾起微笑道。   「以后不折腾了。」   「才怪,男人呐……尤其是你们这种男人,要你们不折腾,比叫太阳不起床还难。」   「我们这种男人,哪一种?」他歪着头问,失笑。   这种对话像老夫老妻,温馨得让人心甜,可是此时此刻,却显得讽刺,惹得他心伤难忍。   「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置个人死生于度外的男人」   云曜被她的话逗笑了,原来在她心目中,他是那种眼里只有家国、没有自己的人。   见他笑得欢,染染也跟着笑,只是身子却疼得她浑身肌肉紧绷。   她在心里大声呐喊:勾魂使者、勾魂大师、勾魂哥哥,可不可以给点穿越女的优惠,她只求少痛一点点,想当初可不是她主动乐意搞穿越的。   她紧咬着牙,强撑着笑脸,明明全身冰冷,却痛得满头汗水,濡湿的发丝贴在颊边,看得他极为不舍,用掌心一下一下为她拭去汗水。   假装没有发现他的心疼,染染硬撑着继续和他哈啦,「你们这种男人,当朋友很好,当丈夫很辛苦,所以……苦差事儿让梁梓雅去做,我当你的朋友就好,行不?」   「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我给不起爱情,没关系,你给!我不敢要你的感情,没关系,受着就好!你不允许我把你推给瀚弟,因为你的人生,你要用自己的方式走。」   这么赌气的话,原来他还记得啊,她觉得心一阵甜蜜,就说嘛,不需要喝苦药,只要有他的怀抱,她的心就会被甜涨得满满的,像饱足的婴儿,她费尽力气抬起手,满意地圈抱住他的腰。   「你记得,对不?」   「对,那话、太任性。」   「那么我也要任性一回,你给不起爱情,没关系、我给!你不敢要,没关系,受着就好丨你别想把我推给梁梓雅,因为我的人生,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走。」   染染用指尖点点他的胸口,好笑的道:「少主大爷,容属下提醒,你已经用八人大轿把公主迎回家了。」   「你又说错,不是我把人迎回家,是她自己送上门的,丑话我已经说在前头,要她自己掂量掂量,我说成亲日她会立刻成为寡妇,是她不害怕、是她坚持要进云府大门,既然她这般坚持,我想,她已经做好当寡妇的准备了,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只是当时,他说的寡妇是货真价实的那一种,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活着,但是现在……   梁梓雅必须学会清心寡欲,也许他该给西园送个木鱼、几本心经。   「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这么坚持,梁梓雅不是坏人,她只是对你一见钟情。」   「我也对你一见钟情,我想为自己坚持。」   「可我快死了……」染染面色一沉,幽幽说道。   「你不相信宁叔和陆叔的医术吗?」既然引蛊可行,他不介意把雪蛊引回来。   她认真回道:「我的时间到了,谁也留不下我。」   「我呢?我也留不下你吗?」   「对,你也不行。」   「为什么?」   云曜无法理解,染染也无从解释,穿越这种事太难用正常的语言表达清楚,所以她只能静静地望着他,望得满眼满脸都是心疼。   他沉稳的面容龟裂,恐慌渐渐渗了出来,他塞心急的道:「要我发誓吗?好,我发誓,从现在起,我再也不回避你的感情,你爱我一分,我便还你十分,我不当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的男人,这个天下让爱承担的人去担,我只想要留住你。」   她笑了,真好……她居然比他的天下更重要,他受的教育、他的责任感,因为她而天翻地覆了。「这些话,我爱听。」还有比这更美好的甜言蜜语吗?   「你爱听,我便说,日日讲、夜夜说,只要你坚持下去。」   「很心动呢……」染染深吸口气道:「真想留下……」   「好,你想留下就够了,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我马上广征名医,天下奇人何其多,陆叔、宁叔办不到的事,未必其他人也办不到。」云曜说着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谎话,他的心正缓缓撕裂,他无法呼吸,但他强行压抑,他不允许哀恸流露,恐惧这种事有他担着就好,他不要她害怕。   她凝视着他,见他眉头深锁,眼中含着水光,他这是要哭了吗?呵,她还以为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挫折到他,原来为难他……这么简单。   「好啊,交给你。」他不相信的谎言,她来相信。   缩进他怀里,染染把脸颊贴上他的胸膛,猛地又一股腥味窜上喉头,她接连咽过几回,才勉强止住想吐血的冲动。   「我知道我不会死,但如果很久很久以后……我不小心死掉了,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埋进土里?我怕黑,可不可以用漂亮的琉璃棺把我装起来,放在寒碧潭边……我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回去,好不好?」   「想当白雪公主?」   「对啊,说不定会有个吻醒白雪公主的白马王子出现。」   腥味渗进唇舌间,这次血从耳朵、从眼角、从鼻子渗出,她有感觉的,却不擦拭,也不动弹,就像云曜毒发那样,只要把毒血引出,疼痛就会减少。   「好。」可是白马王子只能由他来当。   「我会永远保持青春漂亮,你要记得每年回去看我。」   「好。」   「如果太忙,漏掉几次没关系,你知道的,我是个心宽女子,不会斤斤计较。」染染的头开始发晕。   「好。」云曜感觉到胸口有股湿热渐渐在扩散,血腥气息更重,他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下意识地,他将她圈抱得更紧,泪水无声的顺着眼角滑落。   「你要记住,每天、每天都要让自己过得好,石碑的日子不好过,偶尔卸下责任,为自己痛痛快快活一场。」   傻瓜,没有她,他要怎么痛快?他只会负上更多责任,用辛苦与忙碌来麻库自己,让光阴飞快从指缝间流过,直到奈何桥下相遇,但是他回道:「好。」   「不喜欢梁梓雅没关系,但是一辈子很长,要记得找个喜欢的女子一起走,人生才不会太寂寥。」   染染很清楚的感觉到,她流失的不是鲜血而是生命力,她越来越累,眼睛花了、舌头麻了,手脚渐渐失去知觉,这是坏处,可好处是,雪蛊制造的痛也慢慢迷失在她的知觉中。   这句话,云曜无法回应。   「我会在天上盯着你,看看你有没有为难自己。」   她开始大舌头了,讲出来的话显得很蠢,要不是快死掉,她一定会大力嘲笑自己。   「如果我为难自己,你会不会因为不忍心,九天仙女会不会再度下凡尘?」他用双臂给予她无穷力量,告诉她,不害怕,他会在这里一直一直陪着她。   这句话,轮到染染无法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她轻笑两声,偎着他道:「陪我睡……最后一次。」   云曜点点头,大掌轻拍着她的背,像以前她哄他入睡那样。   他没有睡,但她睡了,表情安详,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如果不是他衣襟沾满鲜血,如果不是她的身子渐渐僵冷,如果不是她圈住他的手松开,他不会知道,他失去了她……   泪水淌下,一颗、一串、一行,暖暖的泪水坠在她冷冷的发间,他无声的哀恸,无声的悲泣。   染染的灵魂站在门前,问着身旁的勾魂使者,「我这样不算暗恋了,对不对?」   勾魂使者不回答,在他看来,明恋暗恋都差不多,是愚蠢人类为了繁衍后代所进行的无聊行为。   是真的无聊啊,地球都快爆炸了,繁衍啥?   「真高兴呢,还以为这段爱情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可是他终于回应了,他说他爱我。」她骄傲地看着他。   「把一个男人弄得这么伤心,很得意吗?」他不客气的回道。   一句话,他撕开她的假面具,她颓丧的垂下头,她一点都不得意,她其实很伤心,可是她若不笑着回去,怎么对得起在现代的亲人?   她硬着扯开笑意,抬起下巴,把得意牢牢挂在脸上。   「很好,你就继续拗吧,看看伤心会不会就此失踪。」   染染第一次觉得勾魂使者是个讨人厌的坏嘴巴鬼,随即她在心里加强语气又补上一句:是长得很普通、很讨人厌的坏嘴巴鬼,哼,远远比不上她的小翔和云曜。   勾魂使者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勾起冷笑,下一秒,他的五官居然开始变化……他把自己变成云曜的模样。   她尖叫一声,捂着脸道:「不要,我会爱上你!」   他受不了的翻了个大白眼,被她打败了。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说:「陕走吧,再不走,你就回不去了。」   染染的灵魂再度回到白色的病房里,她看到一堆管子还插在她的肉身上,且病床边围着一堆人,有父亲、爷爷、暗恋多年的学长,还有章阿姨和一堆老同学。   「今天医院开Party吗,怎么所有人都到齐了?」她不解的问道。   「你已经当了一年的植物人。」勾魂使者回答。   「所以……」   「有部分器官开始衰竭。」   「然后……」   「你大哥出车祸,肾脏破裂、眼角膜受损,如果拔掉你身上的管子,除了你大哥,还可以救治不少人,所以动作快一点,否则……」他耸耸肩,对她做一个请的动作。   哥出车祸?他是苏家的希望,如果他死了……   「我哥……」才说出两个字,染染就发现自己已经飘到大哥的病床前。   他身上也插着维生系统,紧闭的双眼、惨白的脸……她不知道原来当鬼也会心痛。   染染扑到大哥身上,大声喊道:「哥,你一定要好起来,你是我们家的支柱,你不可以有事!」   「他要怎么好起来,魂都飘到奈何桥边了。」勾魂使者没心没肺地说着风凉话。   她猛然转头,哀求道:「勾魂大哥,拜托你帮帮忙,把我大哥带回来,好吗?」   「你确定?你想用自己的性命换他的?」   「是,我再确定不过,拜托你,求求你。」   「好吧,知道了,我去勾人,那你……去跟亲人告别吧。唉,我今天怎么这么忙。」   「是。」听见勾魂使者应允了,染染眼睛闭上,喊一声爷爷,立刻回到自己的病床边。   她望着老泪纵横的爷爷,用孙女的性命换孙子,他一定很难受吧,不管是谁下这个决定,心底都会留下伤疤,她不要这样。   染染勾住爷爷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肩头,像过去那样同爷爷撒娇,「爷爷,其实我没那么讨厌中医,我只是喜欢和你唱反调,对不起……告诉你哦,在那个大梁国,我还当过女神医呢。」   爷爷的泪水滴在她的脸上,她感到一阵微温,这是爷爷的心疼、爷爷的宠爱,这一世能够拥有这些,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染染放开勾着爷爷的手,认真地看着床上的苏染染,笑开了,「苏染染,你够了,被狠狠宠爱了二十六年,应该懂得回报亲恩,何况……够本了,你遇见一个世间难得的奇男子,你爱上他、他也爱你,真的够了。」说完,她伸手掐住自己的维生系统。   机器仍然在运作,可她竟能影响氧气的输入,瞬间,她血液中的含氧量迅速下降,机器发出警告的哔哔声。   一旁的赖医师对于这个突发状况感到有些惊讶,病人的情况原本还算稳定,怎么一听到亲人说她兄长命危,她就……难道是病人自己做出了决定?这个想法真的很不科学,可是他当医师这么多年,确实遇过太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于是他很快便冷静下来。   「苏染染,如果你想要把器官捐赠给你哥哥就不能缺氧,放开手,让你的器官得到足够的供氧量。」   听见赖医师的话,染染迅速把手放开,不多久,哔哔声停止,她的血氧量逐渐恢复正常。   赖医生松口气,转身对家属说:「你们亲眼看见的,病患自己做出选择。」   此话一出,染染的爷爷和父亲哭得无法自已,章阿姨也难过的掩面哭泣,其他人的表情都是一片哀凄。   视线逐一扫过众人,染染缩紧的心,反倒缓缓松了开来。   她走到学长身边对他说:「学长,我暗恋过你耶,那种感觉还不差,记住哦,对学姊好一点,永远都不能劈腿,千万不能毁坏你在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   然后她飘到父亲面前,踮起脚尖,亲昵地圈住父亲的脖子,「爸,娶章阿姨吧,以前我不懂事,请原谅我,你和章阿姨一定要幸福哦!」   苏父像是感应到什么,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心头一暖。   和众人告别完,染染飘出病房,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何时勾魂使者来到她身边,说道,「走吧。」   她又硬撑起笑脸问道:「要去奈何桥报到了吗?我会不会遇见梁梓瀚?他还在奈何桥下等我吗?」   他不理会她的蠢问题,约定都解除了,白痴才会在那里等,他不告诉她目的地,直接把她的魂勾走。 第十三章 等待也是一种爱情   禧和元年,新帝梁梓瀚登基,率领三十万大军及尔东、尔西等璇玑阁的隐卫侍从,亲征齐楚陈周宋等国,他将朝中大政交付左相秋品谦、右相云曜全权处理。   两位丞相通力合作,整顿吏治,肃贪除腐,屯田兴学,整治河道,改革税赋,奖励农桑,开办通商口岸。   短短数年,朝中上下气象一新,连老天爷都赏脸帮忙,接连几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收,士农工商各安其位,大梁国势达到鼎盛。   禧和四年,各国俯首称臣,大梁疆域比起承轩年间,扩大五倍不止。   朝中正是用人之际,璇玑阁早年培养出来的人才被派至各州,而年过四十的公孙寄与司徒渊也回到京城。   返京日,公孙寄对司徒渊提起当年带宁王长子匆匆逃离京城的情景,心中不胜欷吁,他们未进云相府,先至宁王、宁王妃墓前跪拜。   皇上率军回京,大封功臣,三年多的战役,替梁国培养不少名将。   重坐朝堂日,皇上除了大封武将,文官也有不少调动,最受瞩目的是云曜被封为勤王,命公孙寄为右相,司徒渊为户部尚书。   有好事者到秋品谦跟前说三道四,同是丞相,同样留在京中为皇上稳住朝堂,怎么云曜封了王,他却迟迟没有动静?   话听得多,连秋品谦的一双儿子也为父亲不平。   为此,秋品谦关起门来,狠狠训了两个儿子一顿,他们这才明白,父亲这个丞相是云曜拱出来的,没有云曜,以父亲之能,当个太傅也就到尽头了。   若不是当年他感激宁王妃的救命之恩,选对边,再依着云曜这些年的筹谋,他一步步在朝堂站稳脚步,说不定早就被柳信给斗倒了。   新帝登基授与他相爷之位,那是人家懂得感激,他怎能挟恩求报,何况这些年皇上不在京中,讲得好听是两位相爷通力合作,说穿了,他就是个跑腿的,朝中大事都是云曜一把抓,用的也都是他亲自提携上来的人手,他有什么功?争什么王?   至于公孙寄、司徒渊的名号,老早在京城响亮。   招兵买马,兴农治水、改革朝政……哪样不用到银子?户部尚书再厉害,百姓就这么多,每年收上的税也这么多,怎能供得起朝廷这般挥霍,那些钱可都是从人家手里揠下来的,有钱好办事,朝堂气象能一天一个样儿,公孙寄和司徒渊功不可没,再说了,能把数千家铺子开满大梁每寸土地的人,那等本事、才能还需要质疑吗?拿你一个丞相、尚书当当,当然不过分。   皇上登基四年多以来,大梁国上上下下彻头彻尾换了个样子,如今四海升平、国富民安,各行各业都有了盼头,于是人人勤勉,想替自己挣个好日子。   套句染染的话,这叫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   渐渐的,有流言传了出来。   当年苏为曾经预言,天龙星降世,国运昌隆,四海升平,日后登基定能为大梁建立不朽功业,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梁钧沛是天龙星降世,可当夜出生的还有宁王嫡次子。   外传此子出世即夭,可但凡知道内情的,都晓得他没有死。   先帝原本有意将王位传与宁王,可是柳信一手遮天、捏造宁王罪证,先帝敌不过舆论压力,不得不命柳信将宁王带回,不料柳信却在半途下黑手,谋害了宁王。   先帝想为宁王留下血脉,便将宁王嫡次子悄悄带进宫,交由丽贵妃,把皇孙当成皇子扶养。   因此,梁梓瀚才是真正的天龙星降世。   天龙星主横扫诸国、称霸天下,瞧!这不就应验了吗?   谣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盛,江湖甚至传言,璇玑阁本是宁王妃云氏的产业,云曜为何能接手掌管,理由无他,因为云曜就是宁王妃的子侄,他与当今皇上是表兄弟。   为了帮长辈报仇,两兄弟自小立志铲奸除恶、开创大梁盛世,以告慰宁王和宁王妃的在天之灵。   没有人证实这些谣言的真伪,但能传得这么真,最大的原因是许多细节都能兜得起来。   大梁传奇,均系于梁梓瀚与云曜身上,百姓当然津津乐道。   如果染染在,肯定会推波助澜,说不定还要写成话本子,传遍大梁每个角落,她会说,身为宁王子嗣何等骄傲,为何要躲要藏?   染染……是啊,如果染染在的话,多好……   御书房内,皇上与云曜并肩坐在紫檀木桌前,端着官窑刚呈上的青瓷杯,杯中茶水热气氲氤,是上好的碧螺春,可是两人都饮不知味。   这天是禧和五年元月初八,染染的生辰。   「还没找到吗?」皇上放下杯子,望向兄长。   云曜摇摇头,染染已经离开整整四年了,这些年来,两兄弟都过得很辛苦,谁都没有多说什么,但兄弟之间的默契让他们明白,他们都在借着建功、借着忙碌,试图遗忘她。   四年前,雪蛊咬破染染的胸口跳出,是他亲手帮她缝合胸前伤口,是他亲手为她洗净身子,换上新衣服,是他抱着她,把她放入琉璃棺里……在亲手做那些事的同时,他对她说了好多好多话。   他一遍遍说着过去不肯承认的事,可是纵使他讲了再多次的「我爱你」,依旧无法让她活起来。   她的尸身不腐,宁叔说,也许与雪蛊的毒有关,她躺进棺木时,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云曜把木头簪子插入染染发间,再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系在她的腰际。   那块通体翠绿的玉石是父王的战利品,母妃雕成两块,上头分别镌刻着父王和母妃的名字,祸事临门之际,母妃分别给了他们兄弟,做为传家宝。   他本想亲自送染染回擎天岭,但先帝那时正好病危,几个入不了眼的皇子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云曜不得不坐镇京城,改让宁叔、尔东和小翔送她回去。   寒碧潭在谷底,四周高山环绕,美不胜收。   云曜想过,再造一只琉璃棺,百年之后与她长眠于潭边。   从擎天岭到寒碧潭有条秘密地道,将染染送过去后,宁朝天安排了人,日日过去打扫,可是才几天,派去的人便急报回京,说道:琉璃棺还在,但小姐失踪了。   寒碧潭没有野兽,染染的尸身不可能被叼走,更何况不会有那么聪明的野兽,打开棺木又暗上棺木,于是云曜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设染染像她曾说过的白雪公主那样复活……   她要是真的自行离开了寒碧潭,为了生活,她势必要吃、要喝、要银子使,她会怎么做?   他想起那块传家宝,于是派人在擎天岭附近的当铺寻找那块玉佩。   两个月后,消息传来,果然有人拿它去当了五百两纹银,那是很可恶的价钱,但当铺掌柜说,那位姑娘要求五年活当,当铺要帮着保管这么长时间,价钱当然高不了,重点是,当铺掌柜所形容的那位姑娘的模样,让云曜兴奋不已。   没错,掌柜嘴里那个瘦骨嶙峋的丑丫头就是他的染染。   于是云曜买下那家当铺,派人在那里长年驻守,表示只要有人想赎回玉佩,必须立刻回报。   如今距离五年活当的期限只剩下一年了,染染真会去赎回玉佩吗?   「我以为她会行医济世,但我命人到处寻访女医,始终没有什么消息,我想,染染会不会扮男装?」云曜边思索边道。   「有可能,那丫头肯定在躲大哥。」   「对,她说过,无法踩着别人的伤口而幸福。」   染染无法忍受三妻四妾,她认为嫉妒是爱情的坟墓,她有一堆悖伦乱理的言论,偏偏这些论点总让人无从反驳。   「大哥,要不要把梁梓雅给处理了?」皇上问道。眼下朝政一派清明,他们想忙,也没什么大事可做,是该多费点心思在自己身上了。   「何必我出手,她早把自己给处理了。」   望着兄长眼底的疲惫,皇上不由得心生歉意,当年若不是为了他,兄长根本不必受丽贵妃要胁,娶骄纵的梁梓雅进门。   不过梁梓雅也错估了自己的能耐,她以为有本事将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岂知大哥心志坚定,说一不二。   新婚第一年,梁梓雅用尽办法想让云曜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殊不知云曜的心早随染染去了,任凭她十八般武艺尽出,也换不来云曜一个回眸。   第二年,她开始怨慰,心生恨意,她疑神疑鬼,觉得一定有狐狸精迷住云曜的眼,所以才会看不见她的千娇百媚。   那阵子,云府里的大小丫鬟几乎都被她给打骂发卖了,卖了府上的,又卖自己身边的,到最后,府里连灶房服侍的全是小厮。   就在那时,不知死活的夏雯卿找上门,她认为染染已死,云曜便会重新接纳她,梁梓雅正敲锣打鼓,到处找狐狸精呢,夏雯卿撞上来,能不脱一层皮?   她现在成了货真价实的妓女,只不过没有了璇玑阁的保护,卖艺不卖身?天底下哪有这种神话。   梁梓雅天天闹、天天寻事,她甚至对外透露云曜好男风、无法行夫妻之事,她气到连败坏丈夫名誉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可见得是真的没招了。   但不论她做什么,云曜都不拦,她要出门就出门、要让人进王府就进,整个王府由着她去兴风作浪,云曜不管、不听、不看,她闹得厉害了,云曜就躲进宫里,或寻间干净客栈住下。   云曜经常在外头走动,见过他的人多得是,这样一个谦谦君子怎么会像梁梓雅说的那样不堪,有人好奇私底下询问,云曜一概不解释,顶多苦笑两声,说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长久下来,渐渐有谣言传出,说梁梓雅魔怔了,云曜为了皇家颜面,忍气吞声。   谣言刚有个影儿,各家各宅便约束起自家的妇人女儿,别与梁梓雅交往。   丈夫不理、下人畏惧,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渐渐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梁梓雅成了脾气暴躁的困兽。   她不愿成日守在王府,便一天到晚往外跑,因此结识工部尚书赵子简的小儿子赵举山。   那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长得斯文秀气,猛一看,颇有几分当年云曜体弱多病、纤细温柔的模样。   听说他喜欢包戏子,偶尔还会上台串演个几场,有诗才、会弹琴,二十三岁那年死了妻子,家里想为他续弦,他却非要自己看上的才肯娶。   王八看绿豆,这一看,两人竟然看对眼了,眉来眼去,越来越亲密。   试问,璇玑阁做何营生?这种消息,早就传进云曜耳里,连他们偷偷置办的幽会宅子在哪儿,他也一清二楚,但他不想管,耐心等待东窗事发。   梁梓雅不是坏人,她只是没被教养好,她只看得见自己,要天下人将就自己,对付这种女人,只有一个办法,用时间和她磨,等她自己清醒,发现她并没有那么伟大,才会懂得收敛。   「她发生什么事了?」皇上问道。   「她怀上孩子了。」   完蛋,这下子她要怎么自圆其说?是她到处说云曜无法行夫妻之事,现在肚子肿了,要算在谁头上?   云曜莞尔,又道,「她想把孩子打掉,命婢女出府买落胎药。」   「跟谁买?」   「金萱堂。」云曜缓缓说出三个字。   闻言,皇上忍不住大笑出声。   金萱堂是璇玑阁的产业,梁梓雅去那里买落胎药,大概要足足十个月胎才落得下来。   「孩子多大了?」   「六个月。」   梁梓雅没有娘亲教导,当初陪嫁的贴身婢女和嬷嬷又被她卖掉,她哪晓得什么叫落胎,还以为药喝下去就成了,其他下人怕她都来不及了,谁敢多说半句话,要不是肚子越来越大,她惊觉不对,请大夫进府,她还以为肚子里的那块肉早就消失无踪。   「肚子大吗?」皇上笑问。   「比一般妇人大,大夫说可能是双生子。」   真可悲,当年丽贵妃没生出的双生子,倒要让梁梓雅生了,也不晓得是她能耐,还是赵举山能力强。   「她一定很慌吧。」   「是,但到了这个月分,没有大夫敢给她开药。瀚弟,找个时间让皇后宣她进宫来,她身为嫂嫂,是该多关心小姑。」   「知道了,回头就让贞静宣梁梓雅进宫,就怕到时候,大哥又得遭人议论。」   「这些年,我被议论得还少了?」   兄弟对视,呵呵大笑,眼底却有着心领神会的了然。   当年,他们没动工部尚书赵子简,因为他是棵墙头草,懂得忖度时局,虽靠在太子党,但随时都会抽身,再加上他确实有几分能力,为不想弄出太大动静,令多疑的先帝察觉,他们便留下他。   没想到这个八面玲珑的尚书大人在他们极力肃贪的情况下,还能暗地收取好处,悄悄卖掉几个小官,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上头的人不以身作则,下面的人自然要群起效之。   倘若赵子简用的人有才干便罢,偏偏一个个都是个楞头青,只想谋个官位在地方上欺良霸善。   他们兄弟俩早就想腾出手来修理他了,却又担心言官批评这是飞鸟尽、良弓藏,毕竟这些年整顿朝政,赵子简好歹是出了力的。   这会儿,赵家亲自将把柄送上门来,云曜倒想看看,赵子简会不会聪明的主动说要告老还乡。   「大哥,上次你提的苏为……是吗?」   「还不确定。」   当年就是苏为预言天龙星降世之说,接着与云曜合演一出戏,把天龙星的传说变成阴谋,在先帝心里播下怀疑的种子,在苏为被梁梓怀派隐卫「杀死」之后,苏夫人扶灵返乡,从此一家人定居江南。   改朝换代后,云曜曾经派人询问苏为是否有意回京,他婉拒了,说是很满意现在当田舍翁的悠闲日子,云曜也不勉强。   只是两年前,江南陆续出现十几家药膳堂,药膳堂分春夏秋冬推出不同的药膳汤品,且必须事先预约才吃得到,可以在药膳堂食用,也可以外带,生意好到令人眼红。   璇玑阁本也打算做这门生意的,只是这些年太忙,云曜照管不到,便暂时歇手。   因此,当药膳堂陆续开幕时,就被璇玑阁盯上。   倒不是心狭怕人赚钱,而是因为药膳堂的点子出自染染。   那年一天一汤药,吃得染染叫苦连天,便弄出药膳食补,天天换法子吃,没想到她的手艺因此一日好过一日,菜色越来越丰富,这才想出药膳堂这个点子。   不料这点子应是独家,却有人早了一步做,璇玑阁一路往下查,居然查到苏为头上,那些铺子是苏家少爷开的,而奇怪的是,苏家少爷很年轻,又不懂得医药,怎会想到做这门生意?   苏为、苏染染……云曜在白玉纸上写过无数遍这两个名字,思索过无数遍两人之间的关联,无奈直至今日,江南尚无更新的消息传来。   「染染古灵精怪的,要是她存心躲,谁也别想找到她。」皇上可以体会的道。   「可不是吗?」云曜叹息,那丫头要是能够傻一点,多好。   这时,皇上瞥见一名小太监在殿外探头探脑的,顿时眉心微蹙,大喝道:「鬼鬼祟祟的,到底什么事?」还有没有规矩!   每次兄长进宫,他习惯把身边人全支出去,因为他想喊兄长大哥,而不是唤他勤王或爱卿。   小太监见皇上脸色不对,就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了。   这种差事,大太监们打死不干,连金总管、秦公公也避得老远,只有他这种躲不掉的,才会被推进来当炮灰,可是公孙大人有急事,谁敢延迟。   他硬着头皮走进去,砰一声双膝跪地,两手举得高高的,把信往上呈,「禀皇上,公孙大人呈上书信,说是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的事怎么会用书信呈上?皇上不解的接过信,与兄长同观,这一看,两兄弟瞬间眉飞色舞,皇上更是激动的用力一拍桌案。   小太监吓得全身发软,整个人趴伏在地,没想到却听到皇上扬声喊——   「赏,重赏!去找秦公公,朕赏你黄金百两!」   小太监懵了,皇上这是要让他荣养吗?   这种赏赐太过分,不是明君所为,但云曜没有阻止弟弟,因为公孙寄的信上写着——   玉佩被苏为的长公子苏省堂赎回。   云曜飞快说道:「我出京一趟,梁梓雅……」   「我处理,大哥放心,在你回京之前一定会处理妥当。」皇上说完,又补了一句,「大哥,把染染接回来。」   「一定。」云曜朝他点点头。   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这下子几乎要晕过去了。   皇上方才喊勤王大哥,所以坊间的传闻是真的,皇上其实不是先帝的儿子,而是孙子,皇上和勤王是表兄弟?!天!怎么会让他听到这种秘辛,他、他要马上荣养!   凤仪宫里,皇后静静看着梁梓雅凸起的肚子,似笑非笑。看来果真是双生子,是福气呐,只是不晓得梁梓雅要不要这份福气。   「皇姑姑,您也要生宝宝了吗?」四岁的皇长子奶声奶气地问道。   梁梓雅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话来。   在母妃强行把她塞给云曜之前,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她这只凤凰是假的,真正的皇孙是梁梓瀚和云曜。   母妃告诉她,事已至此,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嫁进二、三品官员府里,以公主身分压丈夫一头;二是紧紧巴住云曜,既然他是梁梓瀚的亲生哥哥,又是一路将梁梓瀚扶上龙椅之人,梁梓潮必会厚待云曜,那么她还是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梁梓雅当然选择第二个方式,不只为了荣华富贵,更因为云曜是她第一眼便瞧上的男人,她早说过的,非君不嫁。   但云曜撂下难听话,他说除了云夫人的名头,他给不了其他,还说她一嫁进府就会成为寡妇。   她哪会把这种话放在心上,她自负貌美无双,深信凡是男人便逃不过美人关,只要她给些甜头,他又能多坚持,且为了以防万一,母妃为她挑选不少美貌宫女,随她一同嫁入云府,若是一个她拢不住,十个美女还能不把他圈在温柔乡里?   没想到云曜竟然说到做到,连指头都不肯碰她一下。   她给他下了催情药,但他身边有个宁朝天,随手就给解了;她把自己当成妓女,无所不用其极地勾引他,可他眼不动、心不动。   恼恨呐,他让她当了多年的寡妇。   这四年,云府任由她折腾,她以为自己还是先帝疼爱的公主,以为皇上会念在当年的手足之情善待她,谁知,皇上的心中只有哥哥,没有妹妹。   皇上、皇后的态度,奠定了她在京城的地位,她有最尊贵的兄嫂和丈夫,可是他们的光芒没有照到她头顶上。   她渐渐被人排挤,没有人愿意接近她,而她骄纵任性的事迹一再被拿出来当笑话,甚至有人背地里说她是个疯子。   如果她是疯子,也是被云曜逼疯的,他凭什么这样对待她?   害死宁王的不是她,如果不是母妃抱养梁梓瀚,他们兄弟谈什么报仇雪恨?她和母妃对他们兄弟只有恩、没有怨,他们应该感恩图报,云曜应该把她捧在掌心上才对!   可是云曜没有,他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成亲四年,第一次踏进她的西园,竟然是问她愿意和离吗?   哈!他答应过母妃会保她一世平安荣华,又有什么资格讲这种话,于是她回道:「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   她以为他会火冒三丈,没想到他只是云淡风轻地对她说:「若是你愿意主动和离,你可以带着嫁妆嫁进赵家,一样能够平安荣华;要是你不愿,你面对的会是休妻,到时候赵家会不会让你进门,我就不确定了。」   梁梓雅可不是彻底的蠢,不会听不出他这是在威胁她,偏偏威胁人的口气还那样温柔,更惹得她羞恼,她冲上前捶打他,哭喊道:「我根本不喜欢赵举山,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像你,我爱的人是你啊!」   她说了一百次她爱他,她把爱他的心情一遍遍描述,可是他始终不为所动,她从没见过像他这么温柔却又那么狠心的男人,她控不住怒火,拿起匕首想挖出他的心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但她没有成功,被几个奴才阻止了。   她真的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爱他啊,难道爱一个男人错了吗?   皇后把儿子抱在怀里,低声道:「母后和皇姑姑说说话,你和雨姑姑去玩儿,好吗?」   当年诈死离宫的雨雪风霜又进了宫,帮着云曜教养小皇子。   闻言,梁梓雅这才注意到再熟悉不过的雨姑姑,她惊愕的瞪大眼,难道当年雨姑姑病死的消息是假?   「好。」小皇子牵起雨姑姑的手往外走。   皇后用眼神示意,宫女们将门关上,在外头守着。   人都下去了,但皇后不担心梁梓雅发疯,暗处还有隐卫守着。   「梓雅,今儿个本宫唤你来,是想劝你几句。」   梁梓雅被她的话拉回心神,不屑的道:「劝我还是讽刺我?」连儿子都会嘲笑人了,她才不相信她的假好心。   「不管事实如何,在外人眼里,你始终是皇上的妹妹,你过得不好,皇上也没面子,你说是不?」   「少假惺惺了,如果你还会担心我过得好不好,这四年你都做什么去了,我几次想入宫求见,嫂嫂哪次见过我?」   「这后宫和前廷一样,该整顿的地方不少,再加上……你也明白的,勤王不待见你,而我与皇上夫妻同心,又怎能对你表现得太热情,人与人之间总有个亲疏远近吧。」   梁梓雅瞪向她,她的言下之意是,她与云曜是亲、是近,与自己则是疏、是远?真真是明白清楚呐。   「别再假装什么情不情分的,娘娘要我怎么做,直说便是。」   皇后叹道:「便是念在那么点儿情分,才会劝你和离,否则一个让丈夫绿云罩顶的妻子,甭说休弃,就算是沉塘,也是理所当然。」   「沉塘就沉塘,本公主会怕?」梁梓雅把头抬得高高的,半点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皇后娘娘无奈,她就这么想闹啊,可皇上吩咐了,非得让她嫁入赵家。   一来,染染是个宽厚人,不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二来,那赵家得受点教训,若梁梓雅不认和赵举山之间有首尾,一个巴掌拍不响,那赵子简恐怕会紧紧占住工部尚书那个位置。   「本宫自然知道公主不怕,本想二两砒霜、七尺白绫把事情简单解决,可勤王心善,道是夫妻一场,不想做绝,尽管他不喜欢你,也希望你有个好去处。倘若你愿意和离,皇上自然乐意保这个媒,倘若不愿意……」   「娘娘能怎样,逼死我吗?如果娘娘不怕自己的贤慧名头泼上脏水,我自然不介意为娘娘抹上几笔黑。」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拚个鱼死网破。   皇后摇头,梁梓雅真是被丽贵妃给养废了,怎么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有条件谈判。   「男人嘛,争了一辈子,也就是争两样东西,面子和里子。勤王府有你这个王妃在,早就是鸡飞狗跳一片混乱,既然里子烂了,自然得争争面子。   「实话说了吧,天龙星的事儿传到现在已是水到渠成,皇上有心公开真相,他想做梁钧瀚,不想做梁梓瀚,也想在众人面前正大光明的喊勤王一声大哥,可这样一来,你和勤王就成了姑侄乱伦,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你的名声,皇上更看重勤王的,只好把当年丽贵妃淫乱后宫、逼嫁女儿的事给搬上台面,到时……恐怕得把殉葬的丽贵妃从皇陵里拉出来鞭尸。   「皇上也不希望走到这一步,如果你肯退让的话,到时传到外面的话会是「为求稳定朝堂,公主顾全大局、犠牲自己,偏居云府一隅,如今朝堂稳固,边关平靖,这才与情投意合的赵举山举案齐眉」。但如果你不肯退让的话,鞭尸一事,势在必行。   「你认真想想,是要看着丽贵妃被鞭尸,自己一辈子当过街老鼠好呢,还是顺顺利利嫁进赵家,当个受人吹捧的公主媳妇?」   死不可怕,更可怕的是连死后都不得安宁,梁梓雅闻言,脸色铁青,身子抖得像风中落叶。   何贞静这个贱人,竟敢拿母妃威胁她,她与母妃相依为命,母妃宠她爱她,把她捧在手掌心,那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日子,她竟然要给母妃鞭尸?   狠狠咬下,梁梓雅在唇上留下一排鲜明齿印,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恍然大悟,她早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任何人都可以揉捏她、践踏她,天上霓彩早已坠地,沦为污泥……   伸伸懒腰,苏染染这一觉睡得极好。   昨儿个第十七家药膳堂开幕,生意火红,干娘一把算盘打得劈啪响,笑得嘴巴阖不拢。   她这才明白,不是财富让人自信,而是聚财的过程让人自我肯定。   趴过身,她还不想起床,抱着软软的枕头,眯起眼,在心里头规划接下来要做的事儿。   那年从琉璃棺里醒来,她感恩戴德呐,还以为得到奈何桥下领孟婆汤喝喝,没想到一醒来,竟发觉自己回到大梁,更令她感激涕零的是,云曜真的做到承诺,把她放在寒碧潭边,而不是埋进暗不见天日的坟墓里,并且琉璃棺没有上铆钉锁扣。   虽然花了把大力气,但她仍将棺盖顺利推开,重获自由。   她离开擎天岭,用身上的玉琢换得五百两银子。   后来她遇到苏夫人,纯粹巧遇,并非刻意,但知道对方是苏为的妻子之后,她便决定留下。   染染没见过苏为,但让他诈死、破除天龙星传说的计谋,她也有分,怀着补偿心态,她成为苏府的女儿。   苏家清贫,五个儿子在苏为的鞭策下努力念书,但不是每个人都想要走仕途,再加上苏为差点儿被太子人马刺死一事,教苏夫人压根儿不愿意儿子们进朝堂。   夫妻意见不同,只能各退一步,让孩子们自己做决定。   染染住进苏府后,她用五百两银子开设第一家药膳堂,身为女子,她没有出头,而是让苏家长子出面顶上老板身分。   苏家人没做过生意,没想到一家药膳堂能挣这么多银子,短短两个月他们又租下隔壁三家铺面,铺子越大、招牌越大、生意越好。   便是原本看不起商贾的苏为也对做生意起了兴致,因此云曜派人相询,问苏为想不想回京任职时,他拒绝了。   苏夫人掌钱,苏家儿子掌权,染染在后头出主意,合作愉快。   就这样钱越存越多,苏府买地、盖大宅子,染染辟了个院落,招募一些资质不差的孩童,男女都有,签下身契,留他们在府中指导医术。   多数女孩对药膳美容养生较感兴趣,染染便顺着每个人的意愿分科教学。   两年下来,苏夫人手里累积足够的银子,而她也训练出一批可用人手,于是苏家药膳堂飞快在邻近州县出现。   在开设第五家时,他们就让璇玑阁给盯上了。   只是染染足不出户,成日埋首教学,外头的事全由苏家哥哥们给包了,因此璇玑阁再能耐,也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门被推开,丫鬟抱着几枝梅花进屋,淡淡的梅香在屋子里散开,染染用力吸了一口气,觉得连肺都变成甜的了。   把梅花插进瓶子里,丫鬟拉开帷帘,看见小姐的模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小姐快点起身吧,别再贪懒了,马车都备下了呢。」   染染惊呼一声,这才想起来今儿个要帮「大哥」相看妻子,她猛地掀被翻下床,一个没站稳,差点儿摔倒。   匆忙间,丫鬟把她给扶好,「小姐,您吓坏婉婉了。」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不好。」   见她连声道歉,婉婉好笑的觑她一眼,哪有这样当小姐的,老是把「请、对不起、谢谢」挂在嘴边,这要他们这些下人如何承受。   确定主子站稳了,婉婉这才松手,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她,「大爷交代奴婢拿给小姐的。」   染染不解的接过,打开一看,随即笑得眉眼弯弯。   她总惦记着要把这块玉佩赎回来,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顾忌什么,老刻意把这事情给压下,她是害怕它在身边会加深她的思念?还是怕日日见到它,便日日惦记起那个人?   轻轻摇头,她是现代女性,知道爱情不会占据人生太大的比例,她很清楚,幸福并不是非要男人给予,也可以自己制造争取,所以「一段过去」并不会太影响她,只是……   抚摸着玉佩,这是他送她的吧?她莫名心疼着。   他还好吗?有没有和梁梓雅好好过日子?梁梓雅或许不在他心底,可却能在他身边,梁梓雅那样执着地爱着他,只要是男人,都会被融化吧。   凡是男人,有事业、有成就,再加上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没有道理不幸福的,是吧?   「小姐,想什么呢?」婉婉笑着把干净的帕子递给她。   染染回神,拿条链子把玉佩系在颈间,一阵冰凉贴在胸口,她想起那年,热热的她把凉凉的他抱在怀中的感觉。   染染不爱上妆,她俐落地把长发梳成一条马尾巴,簪上木簪,换妥衣服走出房间。   婉婉看着小姐的背影,满心怀疑,少爷们给小姐买了不少好东西,可小姐怎么老是用那柄不起眼的木簪,都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不注重装扮,难怪夫人要为着小姐的终生操心,不过有小姐在真好,小姐这样聪明伶俐,法子一个接一个,帮着几位爷赚得钵满盆溢。   过去府里穷,肯与苏家结亲的人不多,夫人又不肯将就,老说娶妻娶德,是一辈子的事儿,家宅是否安宁、子女能否好教养,全看是不是娶对妻子,是以几个爷的婚事都没着落。   可瞧!这两年媒人都快踏破苏家门槛了。   真希望小姐能一辈子留在苏家,要不……她灵机一动,如果让夫人给小姐招婿呢?   普陀山上的普陀寺平日香客并不多,但有位算命颇灵验的大师在寺里挂单,因此常有信徒上山请益。   今儿个苏夫人领着苏省堂和苏染染进寺里,倒不是为着请教高人,而是相看媳妇。   在师父的引导下,他们住进后院的斋房,要不了多久时间,两家人就「偶遇」了。   对方姑娘姓阮名杏娘,眉目清秀,皮肤白晰,能写会读,听说还弹得一手好琴,女红厨艺都相当好,难得的是看起来斯文、好脾气,只因为那年事多,祖父和母亲相继离世,为着守孝,把终身大事给耽误了,至今才会尚未说上亲事。   今天带阮姑娘出门的,是家里的婶娘。   阮家也是书本网,长辈有三人在朝为官,族兄考上举子、秀才的也不少,这样的家世,和苏家足可匹配。   染染瞧瞧阮杏娘,再望望苏省堂,趁着无人注意,把苏省堂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大哥,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见过阮姑娘,早就喜欢上人家了?」   苏省堂倏地红了脸,却闭着嘴,一语不发。   「没见过?不喜欢?知道了,我回去告诉娘,回了这门亲事吧。」说罢,她扭头就走。   他一急,连忙把染染拉回来,有些焦急又尴尬的道:「别、别……染染,你饶了大哥,行不?」   当初染染进苏家大门,这样一个漂亮娇俏的姑娘谁不喜欢,他们几个兄弟都对她动了心,可是一路相处下来才晓得,她聪明得不像个姑娘,肯定是要把男人给吃死死的,于是他纵使心里再喜欢,若是不够精明能干,还是别痴心妄想的好,所以渐渐的,他将对染染那初萌芽的情意转为兄妹之情。   「那哥招不招?」染染眨巴眨巴着大眼睛。   「招,见过两次,一次是在药膳堂,一次是大街上。陈家马车差点儿撞伤人,却无理取闹,硬说对方讹诈,阮姑娘看不过去,出面说了几句,没想到陈家那个纨裤老三,居然当街调戏阮姑娘,我这才……」   「英雄救美?」她笑着偏头瞅着苏省堂,平日里,他总是一副干练模样,没想到碰见阮姑娘竟会露出这般孩子气的表情,果然是春心萌动了,不过那阮姑娘看起来虽然性子好,却也是个有主意的,她拍拍他的背道:「好吧,我帮你跟娘说。」   苏省堂大乐,有染染出面,肯定没问题,娘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她说一句,比他们几个儿子讲十句都管用。   他一个激动,双手紧握她的肩膀,笑得满脸春花灿烂。「染染,谢……」   话没说完,苏省堂突然被人抓住后领,整个人被往后I提,用力摔开,他的身子先是往天空飞去,紧接着往下坠。   这猝不及防的状况,让在场的苏夫人、阮家婶婶、阮杏娘和众仆妇们纷纷发出惊叫声。   染染更急,张口大喊,「小翔,快把人接回来!」   咻!没有人看清楚是什么情况,只觉一阵风吹过,下一刻,惊魂未定的苏省堂已经好端端的站在地上,但他仍止不住腿软,离他最近的阮杏娘见状,直觉上前搀扶。   所有事几乎在一瞬间发生,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又一阵风刮过,染染竟被摔人的陌生男子圈抱在怀中。   苏省堂回过神,深吸气,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扬声说道:「把我妹妹放开!」   小翔真的松开了染染,只不过他把染染推到他少主身边,抬起下巴,鼻子用力哼一声,「染染是我的妹妹。」   哇,进步了,好长的句子,染染情不自禁给小翔拍拍手。   苏省堂懵了,搞不清楚眼下是什么状况。   倒是苏夫人认出了云曜,她快步走到儿子身边,说了几句。   接着苏省堂对云曜一躬身,「勤王爷。」   苏夫人见过云曜一面,那年她「扶灵返乡」,他在城郊相迎,亲口允诺日后定会报答苏大人大义。   云曜朝苏夫人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起染染往外走。   苏省堂、苏夫人也看出几分端倪了,转身,重新招呼阮家。   阮家婶嬉对这桩亲事原本还有几分不乐意,虽然苏老爷当过官,可现在苏家已是商贾人家,阮家可是簪缨世家,就算杏娘母亲不在,亲事也不能随便谈,但现在发现苏家居然与勤王爷相识,此一时、彼一时……   竹林里再无他人,聪明伶俐、智慧高超的苏染染终于回过神。   她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胸口里面装的不是雪蛊,而是激动、激昂、激情、激……   她应该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或者客套几句,夸奖他把大梁治理得很好,说说场面话……可、她就是半句都说不出来。   但她不必说,云曜全都知道,四年不见,默契依旧。   他知道为什么复活之后她要躲着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知道她所有的矛盾与思念,知道……他仍然在她心中。   是的,确定玉佩被苏省堂赎回去的那一刻,十数名在江南的隐卫将苏家团团包围,不仅仅因为害怕她再度失踪,他还想知道,他不在她身边的这段日子,她过得快不快活。   隐卫传来消息,说她很少插手药膳堂的生意,只在后头出主意,所以他查不到她;说她收留不少男孩女孩传授医术,据说明年打算大开医馆;说她成日在苏夫人身边耍赖,而苏家上下都善待这个妹妹……   当中,云曜最在意的消息是,她不快乐,她总是人前笑着、人后怔忡,她常在半夜醒来,掩面啜泣,她在梦中老唤着少主爷……   她就这么想他啊,像他思念她一样。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以天涯各自一方,他们只能合体,不能分离啊!   云曜轻柔的捧起她的脸,细细审视她的容颜,她健康了,不再是那个丑丫头,她眉眼长开,变得更美了,她……手指沾上她的泪水时,他心酸了。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是回云府、勤王府,还是苏家?   「回家,回你、我和小翔的家,苹果树从去年就开始结果了,结得不多,但匠人说,今年肯定会结实累累,小翔等着你给他做苹果派,宁叔盯着人把家里打扫得焕然一新,宁婶找人给你做衣服,怕你长高了,家里的旧衣服穿不下,宁容说宁叔脾气不好,他要跟你学医,不过陆叔在生气,他气你没把女神医的招牌给打响,至于瀚弟……瀚弟说,等你回去,要封你当县主,县主嫁给勤王,是天赐良缘。」   「可是……」   他截下她的话,「梁梓雅嫁给赵举山,再过几个月,就要生孩子了。」   「为什么?她不是……」不是非君不嫁,这辈子只要他?   「我没碰她,光靠一个云夫人的身分,她熬不下去,所以另择良婿。」   染染懂了,他和梁梓雅比赛意志力,他赢了。   她笑出一脸璀灿,是啊,她怎么忘了他是个意志再坚定不过的男人。   云曜摊开掌心,再问一次,「回家,好吗?」   「当然。」染染把手搭上他的掌心,开心回道。   她没有摇头的权利,他为了她这般努力坚持,更因为她的爱情留在原地,他便跟着停下脚步,耐心等候。   发现自己再次穿越时,即使她并不确定这个时空是否会有一个属于她的家,但她最大的期望仍是回家,回到有他的家。   「你怎么知道我没死?」染染问道。   「怕你寂寞,我命人日日去寒碧潭陪你,可你失踪了。」   「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典当了我的传家之宝,但你不在,我的家无法传承。」   「你想我吗?」   「不敢想,想了就会胸痛,只好忙。」   「现在忙完了吗?」   云曜停下脚步,与她面对面,一片竹叶从树梢落下,许久,他发出一声满足喟叹,「以后会更忙,要忙着……爱你。」   心满了、胸口涨了,一抽一抽的,不是雪蛊跳动的频率,而是感动。染染飞身投入他的怀抱,在心里默默感激上苍,让她能够真正拥有他。 全文完 后记 耐心换得真心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很高兴,又见面了。   这本书是在过年后开的稿,会写这本书是因为整个脑袋都被「琅琊榜」里的男主角占据了,我和编辑讨论过后,居然发现两人有共同的想法,我们不约而同把男主角和后来登上帝位的皇子看成一对,这才突然发觉原来自己很有腐女的潜质。   不过除了这两位要角之外,整个故事当中更让我喜欢的人物是男主角身边的大夫和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小男生,他们的一颦一笑不断在脑海中出现,于是我决定写下染染和小翔。   这是我开稿的习惯,是好,还是不好,不知道,也不清楚其他作者是否像我这样,总是在看过一部戏、读过一本书、听过一首曲子后,心底存着若干感觉,然后那份感觉催促着我提笔,写下自己的故事。   我常常疑问,当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付出生命时,心里是怎样的想法?   一时冲动?想被男人永久记忆?或者「犠牲」这件事对女人而言,就是一种幸福,因此这本书,多少有些自我探讨的成分。   当然,现在男男女女交会的机会多了,认识一个喜欢的对象、谈一段爱情,并不像过去那样困难,但也因为不困难,所以珍惜度降低、放弃不再那样伤心,为对方犠牲这种事情,似乎也不多见了。   那天,看到一部戏剧,里面男女的对话让我思考很久。   男人说「谈恋爱很容易啊,结婚才难。」   我瞬间脑补——喜欢很容易啊、爱上很容易啊、接吻很容易啊、上床很容易啊……难的是一生一世。   我想,持久力大概是这个世代里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所以我越来越喜欢写穿越的故事,在那里,婚姻是每个女人在年纪一到就得面对的事情,不管乐不乐意,都得被圈着脖子套进去,重点是套进去之后,如何把不乐意变得乐意,如何让困难变得简单,如何把喜欢、爱上、永恒串成一串,这是个重大挑战,当然耐心是很重要的关键点。   所以……你可以为你的爱情、婚姻付出多少耐心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